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千古奇帝宋徽宗 | 上頁 下頁
二八


  因是著名寺觀,善男信女們遠道而來,頂禮膜拜,求籤許願,香火頗為旺盛。府吏傳呼道長魏漢津前來接旨,觀內道士忙著外出尋找,此時大家才知道在石龕中撫琴的老者,正是要訪求的魏神仙。他攜琴入內,童顏鶴髮,身體輕巧,肌膚白如冰雪,眼珠似由黑漆點染而成。客人們以為他大約六十來歲,一問說是已九十有餘,都驚訝不已。

  在漢津接旨行禮如儀之後,府吏又轉交了知府大人送給他的行裝、旅資和禮品,祝賀他親蒙皇上徵召,為蜀郡爭光。但魏神仙還未決定是否應召,只用恬靜的語氣說道:「蒙恩親召,感戴之情難以言表!但山野道人孤陋寡聞,資質粗疏,不堪擔負重任!」

  二位欽差原以為道長會感激涕零,欣然從命,誰知他見了詔書還擺架子,感到很不是味。轉念又想,此行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而來,就為請這位神仙赴京,須要耐心勸駕,否則回京無法交差。

  馬賁知道他心中有過委曲,那還是在五十年前,即仁宗皇祐年間,朝廷想改革樂制,他以擅長音樂被薦進京,可是受到樂官阮逸的壓抑,使他無法展示才能。後來阮逸所改的樂制未被採用,又被迫與漢津共同編寫《樂書》,等到寫成時皇帝的興致已過,他只好重回蜀中,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針對他的顧慮,馬賁勸告說:「先生善樂,四海聞名,當年受到阮逸的排擠,人人都深感惋惜!今聖上勵精圖治,除舊佈新,制禮作樂,使先生有用武之地,良機豈能錯過?剛才我們聆聽先生所奏仙樂,感受到先生抑鬱不平之氣。但清泉一定要出山,水流終要歸大海,從來不怕什麼阻力,那搏擊頑石的洶湧澎湃的聲音,不正顯示出先生的磅礴氣勢!」

  張內侍也接著說道:「離開京城的時候,聖上和蔡丞相一再諭示,務必請先生下山參與這項制樂偉業。我估計,現在京城中正在準備迎接先生呢!」

  二位飲差名正言順,情辭懇切,魏神仙聽後很受感動。府吏也從旁幫忙說:「當年神仙李八百采仙藥扶貧救民,鄉親們至今仍在讚頌,後來把仙術傳給道長,才上天歸位。現在皇上派欽差大人專程來邀請,道長應義不容辭!」經過大家勸說,這位神仙消除了心中的芥蒂,且欣逢知音,也就表示願意慷慨從行。

  傍晚,魏神仙用道觀特有的素餐來招待欽差,除了常見的素雞、素鵝之類以外,還有雕花蜜筍、荷葉青梅、鵝梨餅等等,都是山間特產。馬賁等人在成都府吃膩了名貴宴席,換換口味倒也合適。特別是所飲的蜜酒,顏色青綠,芳香甜美,比起京都名酒別有一番風味,就請教釀酒法。

  神仙笑笑說:「此酒是本地綿竹縣道土楊世昌所創,以後他將秘方傳給我和蘇東坡,東坡寫了《蜜酒歌》,此酒就流傳於世,歌中寫道『一日小拂魚吐沫,二日眩轉清光活。三日開甕香滿城,快瀉銀瓶不須潑。』所寫的只是入甕後蜜酒逐漸釀成,而未細寫入甕之前如何製作酒麴和醅液,醅液如何和進所蒸的面餅中進行醞釀。而這正是造蜜酒的成敗關鍵,其中大有奧妙。我在深山辟穀幾十年,每天只飲蜜酒數杯,吃水果若干,加上不斷修煉,年九十有餘而唇紅齒白,身輕似燕。」客人們知道這蜜酒如此神秘,也就開懷暢飲。

  酒後道童送上青精飯和碧溪羹,也都清碧馨香,美昧可口。經詢問後,才知道他們採摘南燭木的嫩枝和葉子,搗汁浸米蒸飯,又經曬乾和不斷加工,才做成青精飯。碧溪羹採用山澗旁的獲芹、赤芹的葉和莖,製作中也有種種講究。

  兩位欽差受皇上密命,深入瞭解魏神仙的長生術,所以對道觀中的飲食起居頗感興趣。飯後主客漫步在殿前露臺上,只見碧天如水,明月如流,整個洞天像冰雕玉琢,屹立在虛無縹緲的仙境中。客人們見魏神仙舉止飄逸,羽衣熠熠發光,還真擔心他會飛升而去。

  由於宿酲未消,一天的見聞又如夢似幻,兩位欽差次日醒來時天已拂曉,一看魏神仙已不在,怕他真的會不辭而別,心中不免緊張。小道童笑著請客人放心,說師父每天早晨都要上山頂練餐霞功。這也正是他倆需要瞭解的內容,於是就沿著羊腸小道迫不及待地登上山巔。

  只看見神仙正面向東方導引行氣。此時曙光初露,輕雲若煙若霧飄出山谷,鬱鬱紛紛,聚而為輕綿薄絮,散而為芙蓉萬朵,因風蕩漾,彌漫成大海。曉風驟起,眼前鴻驚鶴奮,鯨鯢溯波,大海中雪浪滾滾,令人不覺心動。此時魏神仙已返朴歸真,歸於自然,像一縷雲絲,溶入無邊無際的大海,一念不生,無思無慮,無物無我,物我兩忘,進入一種虛靜、混沌、空明的境界。

  東方紅霞微露,化為一抹血紅,隨即變為金光萬道。旭日慢慢地露出半個臉兒,想從海底躍出,幾經反復,鮮紅的火球終於從霞光四射的層雲中漸漸升起。巍巍群山隨著雲霞流動,時隱時現,向陽的一面因金光穿漏,染得五彩繽紛,千變萬化,稍縱即逝。而向背的一面,黝黑的山石林木也穿雲破霧,露出真容,霞生景生,雲動景移。而眼前的大海有千萬種暈,千萬種光,彩浪濤天,令人目眩心驚。

  此時魏神仙屹立峰頂,人在雲上,雲在天上,人猶如乘槎浮於海,隨浪馳向天際。他亂想不起,邪念不侵,觀己不觀物,觀內不觀外,如能察見五臟如懸磬,五色了了分明。他守一存想,定神定魄,即使轟雷掣電泰山摧,五湖四海傾天而下,也能鎮定不動心。

  紅日高高地升起來了,雲霧迅速消退,大海也無影無蹤,遠近山峰又恢復了原貌。剛才所見,如泡如影,只有天際余霞散成綺,或繒赤,或紫青,或淡黃,或種種彩色不可名狀。而魏神仙仍然屹立在原處。他煉神、煉心又煉氣,百脈滋潤,通體流暢,精、氣、神三位一體,全身經絡系統得到疏導,與大自然聲息相通,心中有一種靜謐、舒暢和興奮的快感。

  魏神仙似乎察覺身後的二位飲差在認真觀摩,收功後就向客人傳授練此功的要訣。他說:「日是霞之實,霞是日之精。人們見到彩霞很容易,而要餐霞使人體生玉光就很難。練此功必須坐忘去欲,斬斷雜念,開闊心胸,合氣于淡漠,游心於虛無。又不能用意太過,要保持若有若無、若存若亡的精神狀態。修煉不能頓悟,必須循序漸進,持之以恆!」客人們虛心受教,表示願拜他為師。他見客人汲汲于名利,不是此道中人,就推辭說不敢收欽差為徒;而相互探求練功之道,倒是自己的志趣所在。

  魏漢津在欽差的陪同下到達京城,已是當年年底了。皇上立即在玉虛殿接見,看到老神仙羽衣飄飄,意氣揚揚,仙風道骨,神采驚人,覺得似曾相識,過去在夢中常與這些神仙交往,現在就像故友重逢,早已忘了九五之尊。漢律獻上老師李八百傳給他的天書數卷,皇上見天書用大篆和蟲魚書寫在黃麻紙上,另有許多文字和符號他並不認識,只知道大致內容是;五帝和三代國主論制曲,樂鐘和各種樂器製作法,黃帝荊山鼎和夏禹九鼎的圖形和製作,等等。這些都是古代早巳失傳的圖籍,現在卻由老神仙從蜀中深山中送到汴京了。

  皇上冥冥中感到這是上天有意的安排,是為了讓他成就不朽的事業。於是宣旨,由丞相蔡京全面主持雅樂的改制,由楊戩協助。任命劉昺為太常寺大司樂,魏漢津為鑄造官。皇上任賢授能,雷厲風行,顯示出對制禮作樂的空前熱忱和非凡氣魄。

  然而好事多磨,剛一開始就遇到了阻力。阻力來自主管禮樂、祭祀事務的禮部,禮部員外郎陳暢呈上所著《樂書》二十卷,書中批評魏漢津又重彈五十年前「二變四清」的老調,想以變宮為君,以黃鐘清為君,實際上是否定了君主的獨尊地位,否定黃鐘是音律之首,是一種謬論。他還指出魏漢津原本是蜀中軍卒,裁員後自稱拜李良為師並得了天書,那是自欺欺人。如果朝廷根據這種怪論來制訂雅樂,恐怕會被世人和後人取笑。

  蔡京見到陳暢的《樂書》,心中無比惱怒,又想到陳暢出身于禮樂世家,以擅樂名聞朝野,他進禮部任職是趙挺之推薦的,後面有靠山。但天下沒有什麼事能夠難倒知識淵博、足智多謀的蔡丞相,他召集劉昺、馬賁和蔡攸等人商議對策。指示劉昺寫《樂論》進行辯駁。劉昺感到為難,說陳暢所論歷代雅樂都有根據,再說魏漢津的天書確實也有可疑之處。

  蔡丞相開導說:「六經中的《樂經》早巳失傳,現傳的種種樂書都是漢以後的儒生托古編造的。漢代的雅樂已溶進鄭聲,唐代的雅樂一半是西域夷聲。本朝的雅樂修改了五次,但都根據後周王樸的樂律,演奏時如泣如訴,死氣沉沉。皇上早就想改制了,他是音樂行家,想聽到高雅的、動聽的聖樂,主張大增大刪。你如果根據聖意來寫《樂論》,一定能受到嘉獎!」這最後一句話引得大家都笑了。

  對魏漢津及其所獻的天書,蔡丞相問他們有何看法。馬賁用自己的親身見聞說明漢津確有仙術,音樂才能也無與倫比。劉昺則說:「漢津的『二變四清』之說不違反皇帝獨尊的準則,他依據黃帝、夏禹的樂法,主張以身為度,以聲為律,其辦法是測定皇上的中指、無名指、小指共計三指九節的粗細長短,用來制定黃鐘律,那是最尊君的。以聲為律,就容易創作出高雅的、動聽的聖樂。」

  至於漢津所獻的天書是真還是假,行家們議論紛紛,與會者都默不作聲。丞相估計他們也未必相信,就用堅定的語氣說道:「這還能有假?天書上的文字有的是大篆和蟲魚書,那是先秦文字,有的我們都不認識,估計是更古的文字,如果人人都認識,那還叫天書?且此書所用的黃麻紙產于盛唐,正是李八百活躍的年代,他們師徒兩人都是神仙,才能代代相傳。更重要的是皇上都已相信了,朝中還有誰敢再說個不字?」

  在送走劉昺和馬賁之後,蔡攸對皇上和老父親熱衷於改制雅樂表示不理解,說值得做的事很多,何必化大力氣去擺弄老古董,翻新老調子!於是老少之間展開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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