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千古奇帝宋徽宗 | 上頁 下頁
二七


  老父親的回答是:「那他倆為何終於失敗?你稱讚的正是他們失敗的原因。」

  蔡攸感到弟弟太書生氣,就勸弟弟聽從父親的教導,並認真領會,說這種教導在別處是無法聽到的。

  為了說服愛子,蔡京想起了過去,不無憤慨地說:「我列異黨名單是從元祐黨人那裡學來的。當年呂公著等人執政,編制了王安石親党、蔡確親黨二份名單,寫成大榜公佈於文德殿,列名者共六十多人,全都被貶出京城,包括我和你叔叔在內,蔡確還死在嶺南。後來新黨上臺,自然要以牙還牙。所不同的是每立一次黨籍碑,人數就增加一次。」他吩咐長子,在協助修改《神宗正史》時,要注意搜集曾布、張商英、鄭居中、趙挺之、徐勣等人的材料。並說他的得意門生強浚明、葉夢得現正在清理元祐、元符年間的檔案。雙方要密切配合,把上面幾個人的所有反對新法的言論逐字摘出,進行類編,斷章取義也行,他迫切需要這些材料。

  談話結束了,父子之間骨肉至親,相互信賴,可以暢所欲言。老人說他這樣做固然是為了實現平生心願,報答皇上的知遇之恩,但更重要的是為了子孫後代。他已年近花甲,剩下的日子已經不多。這種望子成龍的拳拳之心,使蔡攸深受感動。

  蔡翛此時的心情卻很複雜。他當然知道父親對子女的愛護,過去也曾受過委曲。但他並不以為然,憂心忡忡地說:「按照父親羅織罪狀的辦法,朝中恐怕剩不下幾個好人了。為了蔡家和黨派的利益,就將政敵及其親屬都致于死命,難道是應該的嗎?過去父親教育我們口口聲聲都是仁義道德,為什麼今天卻主張心狠手辣,羅織罪名?」

  老父笑道:「你不要太天真,自從神宗升天之後,掌權的太后和皇帝,都無法控制對立的兩派,都成了某一派的後臺。就像鬥雞場上的公雞,兩派都鬥紅了眼,鬥得遍體鱗傷,都失去了理智。整個上層似乎都發了瘋,瘋得最厲害的是皇上和丞相。」

  蔡京看到他的愛子仍然接受不了,心想這孩子心腸太軟,是塊嫩薑,必須磨煉一些年月,才能老辣成材。

  經過蔡京父子及其心腹查閱舊檔案,進行精心羅織,元祐黨籍的第三次名單已送呈皇上審批,人數比上次增加一倍半,主要是新增章惇、曾布等人以及元符末年上書批評新法的一批「奸邪」。在皇上看來,這些人犯了死罪,現在只貶逐是便宜了他們。但出乎皇上意料之外,他的三名寵臣也被列入了。一是張商英,過去寫過《元祐嘉禾頌》、《祭司馬光文》,白紙黑字,罪責難逃。二是自己的老師徐勣,在修改《神宗正史》第三稿時,在起草章惇貶官詔書時,有誹謗哲宗皇帝的語句。三是中書舍人鄭居中,本人雖無反對新法的言論。但其岳父王珪為臣不忠,其叔父鄭紳的門客曾上書謗訕,謗書中有些語句曾涉及到至尊。皇上覺得這個蔡京居心叵測,顯然有清君側之意,但前二人有重大錯誤,無法寬容。而鄭居中只是受到牽連,不應列入元祐黨,於是揮筆刪去他的名字。正式列入的共三百零九人,湊不成整數。為了厲行新政,以儆效尤,皇上還親書《元祐黨籍碑》,刻石公佈於文德殿門東壁。

  立碑工程很快竣工,皇上在一次朝會後,宣諭朝臣依次讀碑。當他們分別看到碑中有自己的親友和故舊的姓名時,一個個嚇得心驚膽戰,個別人幾乎支持不住,深感只要稍加株連,他們全家就難逃厄運。他們想不通,朝廷制訂國策,大的反復已有五次,每次都說天命攸歸,臣子能不歌功頌德?至於對宰臣賀喜弔喪,本是日常應酬,何罪之有?天子下詔,讓群臣議論朝政得失,臣子應詔上表,又豈能作為罪狀?人人敢怒而不敢言,覺得蔡丞相上任不久就給每人加了俸祿,這是讓大家先嘗點甜頭,而今後就得吃苦頭了。

  過了幾天,蔡京又奉詔命書寫《元祐黨籍碑》,令天下各州縣刻石,作為子孫萬代的戒律。詔命重申種種懲處的規定:入奸黨碑的人永不任用,不准移居內地;列名者的兄弟和子孫不得任官職,不准進京城及京郊地區居住,子女不准與宗室通婚姻。司馬光的《涑水紀聞》,三蘇及其門下士的文集,范祖禹的《唐鑒》,範鎮的《東齋記事》,文瑩的《湘山野錄》,等等,「流毒」天下,印版悉行燒毀,不得出版發行。總之,皇上與蔡丞相要徹底清除「背公死黨」的政治勢力和政治影響,絕不讓他們及其子孫捲土重來!

  皇上立志成為禹、湯、文王,蔡京也以伊尹、周公自居,都想制禮作樂,恢復三代文物之盛。有一天,皇上對蔡京說:「聖者之治必須用雅樂,雅樂可以和民心,化育天下。本朝的雅樂以前改動過五次,到現在樂制繆誤殘缺,太常寺所藏的樂器損壞不全。樂工又沒有經過教習,不足為訓,應該訪求知音之士,進行改作。」蔡京奉旨,讓門下士劉昺籌備改樂事務。昺通樂律,說蜀中道士魏漢津擅長此術,在仁宗時就負盛名,現仍健在。皇上聽說後很是興奮,就親筆寫了詔書,派專人去徵召。蔡京與楊戩商談後。差遣太常寺協律郎馬賁同一名懂樂律的張內侍專程去蜀中尋訪。

  蜀中多仙山,活神仙為數不少,而魏漢律負盛名,訪求並不困難。他自稱曾拜唐代神仙李良為師,通曉陰陽五行,精于制樂和鑄鼎的技術。李良號稱「李八百」,蜀郡人,據說歷代鄉親們都見到他,活躍了八百多年,皇帝賜號為紫陽真人。這位神仙還把「屍解」法傳給漢律,「屍」指人的形體,「解」是解脫的意思。道家常說,人在修煉成功之後,陽神已成,形體已沒有什麼作用,可以像金蟬脫殼那樣,羽化而登仙。漢律說自己屍解後陽神投他人而再生,前後已經六世,所以能從中唐一直活到現在。

  成都府知府隆重地接待了遠道而來的兩位欽差,並差府吏和軍卒,護送他們到漢律所住的李仙觀去。李仙觀在青城山區。青城山是道教著名勝地,稱為第五洞天,相傳漢代張道陵、唐代杜光庭都在這裡修道。山區周圍近千里,有三十六峰,一百零八處勝景。幸虧有府吏導引,又配備了駿馬,可直接馳往李仙觀。

  時節已是深秋,路邊的楠樹聳入雲天,絕少斜枝,卵形的綠葉在秋風中沙沙作響,透露出陣陣寒意。柳樹早已枯黃,而一樹樹鮮紅又發紫的烏桕樹,像團團烈火點綴著有些淒清的原野。遠望山區,只見千峰競秀,連岫蔽空,彌漫著雲霧。

  進山之後道路盤曲而上,穿幽透深。有時雙岩壁立,仰望只見一線藍天。有時道旁巧石天生,或似禽似獸,或似鬼似怪,千姿百態,鬼斧神工。山中看山,只見峰峰挺秀,洞洞玲瓏。鬱鬱蒼松,騰空而起,屹立於山崖峽谷之中,矯枝如龍,盤曲如虯,昂首如鶴,浩然淩風。秋山紅葉,美不勝收,最美的要數五彩楓,楓葉經霜後不斷變化,青的、黃的、紅的、紫的以至橙黃、橙紅、淺絳的都有,遠遠看去霞光爛熳,絢麗多彩。高樹頂上時有白鶴、鷫鷞聚落,鳴聲唳九天。林中鳥鳴啾啾,蟲聲唧唧,到處洋溢著自然風韻。山行千百曲,曲曲有溪澗。潺潺細流,似為白雲留影。急流迸石,發出動聽的聲音,在為百鳥伴奏。

  馬賁一行漸近李仙觀,只見觀旁有懸崖淩空而立,瀑布飛流直下,劃破青山如白練,水落潭中,潭水碧如翡翠,四周雨霧作花飛,在陽光下幻化為彩霧。此時從遠處傳來七弦琴聲,這琴聲流暢悠揚,響徹山谷,真能使雲鶴起舞,沉魚出聽。兩位飲差長期生活在汴京,所見到的是處處繁華喧鬧,人人爭名逐利。而這次入山,突然回歸於大自然,真有豁然心開、萬慮頓釋之感;現在又聽到這神妙的琴聲,更像是進入仙境。

  琴聲來自山崖邊的小石龕,龕內一位老者正對著澗水彈琴。馬賁止住騎從,讓大家靜坐細聽。開始時有力的散音和滑音,隱約地透露主旨,像有一股不可遏止的力量在潛伏著,可知所奏是春秋時期伯牙所創作的《流水》曲。這首名曲經後人不斷加工,就更趨完美。活潑的、富有生機的泛音和按音響起來了,人們聽到山澗清泉衝開頑石的阻力,曲折奔流而出,一時之間磬聲滿山谷。涓涓細流漸漸地、漸漸地彙集,終於匯成洪流,風發水湧,有一瀉千里之勢。接著是聲勢洶湧的低音與和音,那是急流在轟擊險灘,蛟龍在翻騰怒吼,聽者似覺乘危舟過三峽,那真令人目眩神移,驚心動魄!高潮過後又聞按音,輕舟已過險灘,流水閒靜容與,穩健而有自信,雖有餘波觸石,旋洑微漚,流水還是浩浩蕩蕩地進入大海。尾聲幾點泛音,使人又聯想起山溪的歌唱,這有生命力、富有鮮明性格的流水終於歸向平靜。

  騎從們大多不懂得此曲,但也被琴聲撥動心弦,聽得入神;而二位飲差則是如醉如癡,幾疑此身尚在人間。他倆在汴京常能聽到高手演奏,但都不能與這老者相比。沒有高度的素養,就不能表現名曲的情趣,更何況老者演奏的舞臺是在真正的高山流水的境界之中。

  馬賁一行走向李仙觀,只見此觀正殿雄踞山垣,門向正南,殿下有青石駁砌的露臺,環有雕刻花紋的石欄幹。殿堂建有重簷,碧瓦閃光,殿內有高七八丈的三十餘根大青石柱支撐,顯得雄偉。正中是神仙李八百的全身塑像,披髮紺青色,臉部莊重嚴肅,身披色彩斑斕的九彩霞衣,一手持符節,一手托著數卷天書。青銅香爐和供具都顯得古色古香,煙霧繚繞,燈火長明。塑像後石壁上刻有皇帝的賜號和詔書原文,因年代久遠,文字有的已剝落。殿壁上畫有各路神仙游于太清妙境,或騎龍騎虎,或乘鳳乘鶴,衣帶飄舉,紫霧騰空。殿頂藻井上,也畫著仙鹿、雲彩等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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