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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最後,薛公對劉邦說:「黥布不過是一位驪山刑徒而已,他只不過是遭際亂世,終於得以封王。其實他並沒有什麼遠見卓識,一向鼠目寸光,顧前不顧後。臣料定他必出下策,那樣陛下就沒有什麼可憂慮的了!」

  張良聽完後,點了點頭,但他不無憂慮地告戒劉邦:「唯有目光短淺、只顧眼前的人,才格外莽撞,象一頭瘋狂的野獸。因此陛下千萬不可輕敵,一定避其鋒芒,善於周旋。」

  劉邦點了點頭才把他最想說的話說了出來:「此次東征,朕不要子房隨行,還另有一重托!」

  「呵!」這倒是出乎張良意外的,「陛下請講!」

  「我這次東征,心掛兩頭,其實黥布倒並不那麼可怕,真正放心不下的還是長安!」

  張良以為憂慮的是京都的安危。

  劉邦搖了搖頭說:「京都我已命太子留守,關中安危,也作了周密妥當的部署。我已徵發上郡、北地和隴西車騎,以及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萬人,駐軍霸上,護衛太子,想來無多大問題了。」

  張良問道:「那麼陛下憂慮的是什麼呢?」

  劉邦心事重重的樣子,默然良久,長長歎息了一聲。

  張良坦率地問;「陛下還在憂慮立嗣之爭麼?」

  劉邦想了想說:「是,也不是。」

  張良說:「陛下,容臣直言相告,雖然我為了江山社稷的安危,不贊成陛下廢長立幼,但我決不支持後妃與嫡庶之間傾詐弄權。陛下東征,太子留守,我一定為陛下照看好戚夫人母子,陛下儘管放心去吧!」

  殊不知劉邦仍搖了搖頭,張良感到有些困惑了。

  「那麼,陛下所憂何來呢?不妨直言相告!」

  其實,劉邦心裡明白,只要他還活著,是沒有誰敢動戚氏母子一根指頭的,這還並非他目前擔心的所在。對於太子劉盈,他之所以不滿意,除情感上的因素外,主要還是因為他覺得劉盈太善良,太沒有心計,但是他毫不懷疑劉盈的忠誠。太子決不可能背著他幹出什麼於他不利的事來。但是……

  「但是,」劉邦終於把他日夜憂思的話挑明瞭,「正因為劉盈太軟弱、太善良,才會有人借太子的名義為所欲為。到了有一天,還可能營私結黨,排除異己,甚至還可能連江山都不姓劉了!」

  張良不禁瞠目結舌:「真會有如此嚴重麼?」

  劉邦有些神秘地說:「有一位方術之士預言,漢後五十年東南有亂……」

  「妖言惑眾,陛下不可深信!依臣看來,異姓諸王已誅殺怠盡,朝中目前尚無強人……」

  劉邦急迫地打斷了張良的話:「子房切不可太天真,有些事你是想像不到的,比如韓信,我絞盡腦汁也難除掉他,然而卻輕而易舉地被一個女人殺掉,令你我為之驚愕!海水不可鬥量,人心難測呀!」

  劉邦的話也只能說到這個程度了,僅一紙之隔,伸一根指頭就可以戳破。

  張良當然聽懂了,但他不願把這張紙戳破。

  「那麼,臣能為陛下怎樣分憂呢?」

  劉邦說:「子房為朕之故交,如今雖然抱病在身,但無論如何請子房為朕代病輔佐太子以免朕懸念。」

  張良說:「叔孫通本來就是太子太傅,他的才情足以勝任,陛下完全可以放心。」

  劉邦直言不諱地說:「叔孫通的確是一位賢臣,但他一個人恐怕不濟於事,更何況他是一位迂腐的儒生,因此一定請子房竭力相助。朕想任命你為少傅。當然少傅一職對子房來說,確實太委屈你了,但朕深信子房不會計較,希望子房一定不要推卻。你是再放心不過也再恰當不過的人選。」

  張良回答說:「陛下深知臣淡泊于名利,決不計較官爵之高低,只要是陛下所托,臣一定忠於職守,不辱使命。」

  劉邦無言地伸過手去,抓住張良的手久久不放,眼裡淚光閃爍。

  兩人就這樣達成默契,默默地坐著,什麼也不說。時近黃昏,晚霞如火。

  劉邦在一位侍者的耳邊吩咐了兩句,很快兩乘輕便的轎子便抬到他們跟前,劉邦帶著幾分老頑童的狡黠,笑著對張良說:

  「子房,上轎吧,我帶你到一個去處!」

  說完,不由分說的把張良抬上一乘轎,劉邦也上了另一乘,兩人被抬著向曲郵的一座山頭爬去。沒有一會兒,便被抬到那高高的山崖邊,隨行的衛士在一方巨石上鋪上坐墊,讓他倆在上面打坐。

  劉邦和張良放眼望去,太陽漸漸向西落下,這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今日天氣晴好,在斜陽的照射下,南面望去,天際是連綿驪山,西望霸上,隱約可見。

  當他倆不約而同地向東方望去,頓時怦然心跳了。一眼望見那邊,他倆能不血沸心跳嗎?

  「子房,看清了嗎,那是什麼地方?」劉邦笑指前方。

  張良的興致特別高,他向劉邦的手指處望去,只見他愁眉舒展,笑得那麼開心,笑得那般忘形。何肩知道,近些年來已經從沒有見過張良這般笑逐顏開了。

  從山下這一望無際的平原向東延伸,在那裡隆起了一片坡地。此刻,夕陽的殘照,給那裡的樹叢和原野,鍍上了金黃的亮色,不過這黃昏時刻,那裡很靜很靜。十年前,那裡是營寨綿延好幾十裡的楚軍大營,不可一世的項羽正統率著四十萬大軍駐紮在那裡,與還軍霸上的沛公的十萬漢軍對峙著……

  張良自語般的說:「那年冬天雪真大呵!」

  「到鴻門去的那天早上,我感到冷得出奇……」劉邦回憶說。

  「到了鴻門還冷嗎?」張良幽默地問道。

  「那時,不知項羽何時會砍我的腦袋,哪還顧得上冷不冷喲!」

  劉邦說完和張良同時放聲大笑起來,他倆笑得簡直喘不過氣來。

  落日西沉,殘陽如血。

  暮靄在山下的原野上升起,驪山變成了灰色的剪影,霸上隱入迷蒙的霧氣中,鴻門象拉上了一道灰暗的帷幔。

  暮色蒼茫,那些閃爍著耀眼金輝的難忘歲月,都被吞沒了。

  兩人靜靜地坐在夜色中,久久不願離去。

  今夜,山下又是十裡營寨,篝火熊熊。

  第三十章 憂患深深漢宮秋

  〖在劉邦出征的日子裡,張良抱病擔任太子少傅,與呂氏家庭巧妙周旋,維持著京都長安的穩定,直到劉邦勝利歸來。〗

  張良在新豐曲郵與劉邦話別後,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各奔西東。

  張良回到長安,沒有去城外的山莊,而是直接進宮,找到一個僻靜的地方住了下來。劉邦把留守的太子交給他照看,儘管重病在身,他不敢稍有懈怠。

  張良屬￿那種重承諾,使命感極強的人。

  在新豐話別中,劉邦已經把他的隱憂,向既是他的臣下,又是他的故交張良交了底。說穿了,張良表面上是太子少傅,還不如叔孫通的官大,實際上是要他注意呂後,別讓她借太子干政,防止她亂來。

  張良知道,不論是太子太傅叔孫通,還是商山四皓,他們都是忠誠正直、品德高尚的人,都是在忠心耿耿地輔佐太子,決無二心。於是他一一拜訪了他們,轉達了劉邦的託付。這樣就好比在太子周圍,築起了一道堅實的護牆,使呂後、呂澤等人不敢借太子為所欲為,更不可能輕舉妄動。

  同時,使他感到放心的是,已經成年的太子劉盈,是個心地善良的人,雖無咄咄逼人的英才和魄力,但還算得上質樸無華,這也可以使太子在母后面前,雖不敢分庭抗禮,但也不至於狼狽為奸。

  再加上他又來到霸上,把皇上調來護衛太子的三萬軍隊的將軍們請來,一一交待了皇上的旨意。只要這支隊伍穩住,京都長安就可堅如磐石了。

  這樣張良就可以後發制人的輔佐太子了。

  只是呂後和呂澤認錯了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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