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謀聖張良 | 上頁 下頁
九〇


  他在出發之前,曾閃過一個念頭,想讓張良隨行。去年發兵平息代相國陳豨之亂,他曾堅持讓張良隨行,張良也只好從上擊代。當軍至馬邑久攻不下的時候,結果還是張良出奇計攻克了馬邑。這次要是張良能夠隨行該多好啊!但聽說他又病了,他真是不再忍心把他拖去。多年來他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次打仗進軍,不管環境再險惡,只要有張良在自己身旁,他的心裡就踏實多了。如果張良不在,他就有一種不安和失落的感覺。無可奈何,他只得下令出發。

  劉邦率軍行至新豐西邊的曲郵,他突然得到報告說後面有一輛車追了上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劉邦命令全軍就地待命。

  等到這輛車追上了他們,上前一看,車上躺著一個人,是留侯張良。

  劉邦驚喜得頓時忘掉了病痛,掙扎著下車來,踉蹌上前,緊緊抓住張良的雙手,淚光瑩瑩地說:

  「子房!子房……」

  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今天早上張良醒來,感到頭昏目眩,渾身乏力,但他還是努力掙扎起床,扶著一隻木杖一步一步在林間漫步。實在走不動了,就靠著松樹的虯枝喘息一會兒。

  何肩端了一碗煎好的藥趕來,讓他趁熱喝下。

  張良見何肩欲去又止,象有什麼話要說,便問道:「有什麼事吧?」

  何肩猶豫了一下說:「早上林子裡濕氣重,雖說是七月天氣,你的病剛好一點,別又受了涼……」

  張良淡然一笑,揮了揮手說:「不妨事,去吧!」

  何肩轉身走了幾步。又轉過身來,似乎有話非說不可。

  張良瞭解何肩的性格,他的心頭是裝不住話的,何況他更知道,什麼話是非告訴張良不可的,什麼話是張良不願意聽的。今天他去而複返,必有非說不可的大事。

  張良叫住了他:「何肩,發生了什麼事?」

  何肩只好說,「今天滿朝文武在霸上為皇上送行,皇上率兵東征黥布。」

  「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及時報告?」張良神色嚴厲地問。

  「留候有病,不是早杜門謝客了麼?」何肩怯生生地回答說。

  張良有些生氣了:「我是有病,我是不願意過問後妃之間的立嗣之爭,但是黥布謀反是關係江山社稷的軍國大事,皇帝有病在身尚且率兵出征,我就是有一口氣,也應當去為皇上送行!」

  何肩站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的好。

  「你還站著幹什麼?還不快去備車!」

  何肩歷來知道張良行動果斷的脾氣,一言即出是難以改變的,於是他轉身備車去了。

  在他扶張良上車時,留侯仍在激動地說:「你要記住,一個血性男兒,不能苟且偷生!國家危急之時,當挺身而出。去年皇上去平息陳豨之亂時,我不也正病著嗎?可是當皇上要我隨他一起出征時,我不是也毅然前往了嗎?今天如果皇上仍要我隨行,我仍然萬死不辭!」

  車緩緩向霸上駛去,何肩每次都要馭者放慢速度,怕留侯虛弱的病體受不了顛簸。可是此刻張良心急如火,不斷催促何肩加快速度。馬車愈奔愈快,等他們拼命趕到霸上時,送行的朝臣早已散去,皇上率領的大軍正向東北方向的新豐開去了。

  當何肩把車掉轉準備回家時,他聽見留侯毫不猶豫的用堅決的語氣命令道:

  「立刻向新豐追去!」

  「留侯…」

  「還在等什麼?炔!」

  馬車向新豐飛快地駛去,何肩不時回過頭來,看見顛簸中的張良,臉色蒼白,大滴大滴的冷汗直往下淌。他咬緊牙關堅持著,靠在車上那副痛苦難受的樣子,使何肩幾次想停下車來,讓他喘口氣。但是每次看見何肩回轉身來那懇求的目光,張良都堅決地向他揮揮手,馬車仍然飛快的向前奔馳。

  何肩完全懂得留侯的個性和心情,在軍國大事上他向來毫不含糊。

  從霸上到新豐這條路,也就不過幾十裡。張良對這條路十分熟悉也畢生難忘。十年前那個寒冷的冬天,道路上鋪滿了積雪,他正陪同沛公從霸上到離新豐不遠的鴻門去拜會項羽,折衝群樽俎,避免了一場對沛公不利的血戰。如今劉邦和他都是病體纏身,當年雄風今何在?歲月不饒人啊!

  在新豐西邊的曲郵,張良終於追上了劉邦的大隊人馬。當皇上首先跳下車來,雙手抓住他使勁搖晃時,他的熱淚也奪眶而出。

  他們之間不用話語也完全可以交流。

  正好晌午已過,劉邦下令埋鍋造飯。他沒想到張良會趕了上來,真是喜出望外。他決定今天不走了,他要和張良痛快地談一談。

  「皇上,臣沒有趕得上到霸上送行,是臣的罪過呀!」

  「子房,別這樣講,朕知道你病了,不忍心驚擾你。但是,有一點你是知道的,多年來朕哪次出征,身邊能沒有你呢?這次沒有你隨行,朕的心中總有點覺得不踏實,空蕩蕩的!」

  劉邦說到這裡動情了,張良也動情了,相對唏噓,感慨不盡。

  張良真誠地表示:「陛下,要是你真正需要臣相伴隨行,臣一定萬死不辭!」

  劉邦沒有置之可否,他只用雙眼默默地望著張良。一張蒼白瘦削的臉上,一副病容,他哪裡忍心讓張良再去經受征途的艱辛、勞頓和風風雨雨!

  此次東征,劉邦的心理負擔比那一次都更重。以往他出關東進,與項羽決戰,那時他無後顧之憂,有蕭何坐鎮關中,保證糧餉的供給,他是一心一意,全力以赴地與項羽殊死鏖戰。而這次,他既要向東對付黥布,又要牽掛留守長安的太子,在某種程度上,他的後顧之憂還更為沉重。因此,劉邦毫不猶豫地堅決搖了搖頭說:

  「不,子房,這次你不能去!」

  張良對劉邦的回答感到驚訝。

  劉邦深情地說:「子房,你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如今又重病在身,朕能讓你一起去嗎?」

  張良也只好無可奈何的說:「本來臣應該隨行,無奈病得很重,力不從心。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陛下也身患有病,還要親自率兵出征。黥布手下的楚人剽悍凶頑,願陛下千萬小心謹慎,避開他的鋒芒,巧妙地抓住戰機,方可取勝。」

  劉邦說:「這方面請子房放心,夏侯嬰有一位門客薛公,是從前楚國的令尹,他的看法非常之深刻。」

  張良問:「薛公是如何對陛下說的?」

  劉邦說:「薛公分析黥布不外科上、中、下三策,知其所為便好對付了。」

  這位薛公認為,對於黥布來說,上策就是南取吳,西取楚,東並齊魯,北收燕趙,堅壁固守。如果這樣的話,山東恐怕就不屬￿漢了;中策就是東取吳,西取楚,並韓取魏,據敖倉之粟,塞成皋隘口。如果這樣的話,勝負未可料也;下策就是東取吳,西取下蔡,驟糧越地,身歸長沙。如果這樣的話,陛下就可以高枕安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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