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謀聖張良 | 上頁 下頁
八一


  可笑丁公,死得不明不白,成了皇上穩定人心的犧牲品。

  這對同母異父的兄弟來說,一思一怨卻相反一斬一封的消息,傳遍天下。確實把項羽過去十萬將尉、士卒和大臣心中難平的怒火澆滅了。

  這就是策略的力量。

  季布與丁公奇異的一封一斬,傳到雍齒的耳裡,他更加睡不著覺了,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將至,沒想到最終還是未能逃出這位兒時哥們兒的手心。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受封賞,只求能保住老命就算萬幸了。如今,皇上開始封賞了,一方面分封功臣,一方面就開始誅殺仇怨。他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經不多了,他更明白劉邦不是一般厭惡他,而是對他深惡痛絕,恨之入骨,豈肯輕饒他,也必定要置之死地而後快。因此,近日他已是心如死灰,連後事都安排好了,墓地也都選好了。

  開始,他成天唉聲歎氣,以淚洗面,後來心一橫,罷了,現在是劉邦的一統天下,藏無處可藏,逃也無處可逃,要殺就殺吧,反正自己這條命也是從戰場上揀來的。當年在豐邑沒有能被他殺掉,又僥倖活了這麼七、八年。

  其實,要論他和劉邦的關係,可以說沒有多少人能和他相比。他們不但是同鄉,而且從小就是哥們兒。小時候,他倆的個性都強,互不相讓,不過雍齒的個頭比劉邦大,力氣也比他大,常常騎在他背上揪著他的耳朵,摁住他的脖子捉弄他,弄得他十分狼狽,不得不哭著向他救饒。想到這些,他頗有得意之感,當年老子不是還揍過你?別看你今日這般神氣!

  然而這些畢竟是兒時頑童的淘氣,總不能說你當皇帝之後,把兒時和你打架鬥毆的光屁股哥們兒全抓來殺頭!

  雍齒與劉邦結怨甚深,甚至不共戴天,還是劉邦起義反秦之初。那次,沛公引兵殺到薛城,他令雍齒守住豐邑。

  誰知劉邦前腳一走,雍齒就易幟投魏,被魏國封侯,替魏國守豐邑。後來劉邦殺回來,雍齒又帶領家鄉子弟抗拒沛公,使他攻城不下,無可奈何,最後還是到項梁那裡借了五千人馬,才將豐邑奪回。可惜雍齒逃亡到魏國去了,要是捉住了他,肯定碎屍萬段!

  這是劉邦畢生難忘的刻骨銘心的仇恨。

  有意思的是,後來山不轉水轉,雍齒又轉到劉邦名下來了。他降魏之後,後來又由魏投趙,投奔到張耳名下,張耳與劉邦十分友善。有一次,劉邦請求張耳派兵協助他攻楚時,派來的竟是雍齒。他一見雍齒就火冒三丈,恨不得殺了他,以雪當年豐邑背叛之恨。

  還是張良勸阻了他,人家是友軍將領,是來援助你的,把他殺了今後誰還來援助你?何況如今楚漢相爭,是報那一箭之仇要緊,還是打敗項羽要緊?後來在與楚軍決戰中,雍齒又屢建戰功,勝利之後更不能不明不白地又將人家殺了。反正雍齒自知屁股上有屎,平日躲得遠遠的,最好別惹惱了劉邦!

  雍齒茫然無計,束手無策,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心想,難道我連季布都不如嗎?突然,他心裡一亮,為何不找張良替自己向劉邦說說呢?

  天黑以後,他騎著一匹馬出城來到張良的山莊。

  張良聽何肩稟報雍齒求見,心裡已明白了幾分。待客人進來之後見禮坐定,雍齒羡慕地說:

  「好一個清靜的山莊,我雍齒能在這樣的地方,平平安安無疾而終,就是人生一大幸事了!」

  張良笑道:「將軍放著榮華富貴不享,倒羡慕起這清淨無為之地來了!」

  「先生差矣!我有何榮華可享?如今我已危在旦夕,望子房救我!」

  說完嚎啕痛哭起來,哭得象個小孩一般,哪裡還有點將軍的威儀。

  「將軍有何為難之事,不妨直言相告。」

  「只因為當年在豐邑,一念之差與皇上積怨甚深。後來雖然我屢立戰功,但皇上仍無捐棄前嫌的意思。恐怕哪一天皇上一怒,我將成為刀下之鬼。」

  張良說:「當年豐邑投魏,與沛公反目成仇,確實使皇上深惡痛絕,同鄉故友實在不該做出這種事情來,人不能見利忘義!」

  雍齒痛心疾首地說:「大錯已經鑄成,又如之奈何!」

  張良問道:「那麼將軍想要我為你做一點什麼呢?」

  雍齒說:「我決沒有臉面請求皇上封賞我,我只有請皇上免我一死,將我革職為民,讓我回鄉老死田園!」

  張良說:「當年為榮華求封侯,不惜背叛故人。今日為免死求還鄉,不惜拋官棄爵,將軍前後為何判若兩人?」

  雍齒痛切地說:「我雍齒今生今世,正是為這榮華富貴,弄得我腦袋都難保住了,只求解脫,退隱鄉居。」

  張良淡淡一笑說:「將軍恐怕誤解了,這真正淡泊是一般人做得到的麼?」

  雍齒默然。也許他這般利慾薰心的一介武夫,也根本沒有聽懂張良的話。在他看來,天下擾攘皆往利行,舍此別的還有何價值可言?

  張良說:「我可以把將軍的話轉告皇上,至於皇上如何處置,我就無能為力了。」

  「深謝先生!」

  雍齒拜謝而去。

  隔了幾天,皇上請張良到南宮去,上朝之前張良把雍齒夜訪的事向他說了。劉邦不以為然地說:

  「我們自小在一起,他的脾氣我非常瞭解,得勢時趾高氣揚,失勢時低三下四!不過,正如子房所說的,他現在正對我有用,不然我真想宰了這只連狗都不如的東西!」

  張良說:「其實也等於把他宰了,然後烹成羹,讓大家都喝上一勺,清熱敗火!」

  說完,劉邦和他都會心地哈哈大笑起來。

  劉邦上朝了,自從上次分封了二十多位通侯之後,又分封過四位劉姓諸王,大家又在等待著新的封賞。這些日子只要上朝,大家都蜂擁而至,即使病了也沒有誰願意告假,生怕錯過這一千載良機。「

  劉邦看了看鴉雀無聲的群臣,他本來要先封雍齒的,突然想起那天去見太公的事,老爺子那付拿著掃帚邊掃邊後退的樣子,實在使他既痛心又尷尬。不過那位家令的說法也很有道理,所以後來賞了他黃金五百斤。於是他首先宣佈尊太公為太上皇。

  一提起太公,劉邦又想起太公提醒他侄兒劉信的事。他眼前又浮現出嫂子喂侄兒的那一勺勺的湯,他仿佛又聞到那湯飄來的熱氣騰騰的香味。雖然他如今已經做了皇帝,頓頓吃的是山珍海味。但他一想起當年嫂子一口也不給他嘗的羹,仍然覺得是一種極大的遺憾……

  於是他還是勉強宣佈了封劉信為羹頡侯,卻未分封土地和城邑,而是留在櫟陽,變成了一個有名無實的空頭銜。

  這劉邦的報復心也真太強了。

  這時,劉邦突然厲聲叫道:「雍齒!」

  雍齒一動不動地站著,一點也沒聽是在叫他。旁邊一位大臣捅了捅他一下,輕聲說道:「快,皇上在呼你!」

  正在這時,劉邦又發出一聲更為嚴厲的呼叫:「雍齒!」

  雍齒象觸電般的一掣,趕緊邁步上前,他感到腿肚子在轉筋,在發顫。他本來想大聲響亮地回答,但發出的聲音卻分明沙啞而又乾澀,還帶著輕微的顫音:

  「臣在!」

  劉邦的聲音從來沒有這般冰冷過:「你——知罪否?」

  他本來要在群臣面前裝出一付寬容大度的樣子,但當他一念到「雍齒」二字時,頓時從心裡湧起一陣厭惡與仇恨,臉色立刻變得陰沉而冷酷,他真擔心自己壓抑不住,一聲怒吼把這傢伙推出去斬了。

  張良也擔心劉邦反復無常,如果意氣用事把他殺了,會激起意想不到的後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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