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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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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以後,李伯陽先生仍然是一邊搜集材料,一邊對身體康復進行鞏固。 這年夏末秋初的一個上午,伯陽先生正在苦縣東門裡邊一個親戚家裡搜集資料,忽見魯國孔子第三次來訪。這時,孔子周遊列國已經十好幾年,他是離開陳國,途經蔡地、楚地,打算再次去衛的。這次他是順路拐到苦縣,前來瞧看伯陽先生的。在瞧看之中,順便又就一些問題進行了請教。後來有人把這次請教說成問禮(現在鹿邑縣東門裡邊尚有孔子問禮處的遺址)。 轉眼之間到了秋後。一天,伯陽先生正在家裡閑坐,忽見一位老人領著一個青年向他這裡走了過來。伯陽先生急忙站起,熱情地迎接。老人姓庚,名叫逸賢,奶名庚寅,是伯陽先生少年時候的同學。此時庚寅年已八十有五,體態龍腫,已經老得不象樣子,在那身破爛衣裙的襯托下,樣子更顯頹唐。那年輕人,身穿嫩藍色的衣裙,一頭黑髮用月白紮帕束起,鴨蛋臉龐白裡透紅,一臉溫文儒雅的神色。一看便知他是出自書香之家。年輕人名喚庚桑楚,是庚寅的孫子。庚寅在李伯陽剛剛回鄉之時就已來過,這次領著孫子桑楚前來,主要是要他向伯陽先生拜師。 庚桑楚對伯陽先生十分崇敬,可以說崇敬得五體投地。他跪在先生面前,一連磕了九個挨地的頭,還不願起來。庚寅臉上現出了輕易沒見他現出過的笑容:「好,這好!多磕幾個。」 伯陽先生急忙彎下腰去,用雙手拉著他說:「起來!快起來,快起來!」 「那好,」庚逸賢說,「既然你伯陽爺爺要你起來,你就起來吧。」 直到這時,庚桑楚才站起身來,作個揖,站在一邊。 剛剛送走庚家爺孫二人,回到屋裡坐定,就見一老一少向這裡走來。 老者花發花須,面門上和腮幫上都打著明顯的皺紋。他就是上次在渦河沿大柳樹底下和李伯陽閒聊的徐慎鮮。在徐慎鮮身後的那個少年,看來只是才七八歲。上身穿著鑲有黑邊兒的淡綠短褂,下身是鮮紅的麻布胖褲。蘋果臉蛋,白裡透紅。疙瘩鼻兒,又白又嫩。從兩片紅紅的小嘴唇間自然地露出潔白如玉的牙齒。在頭上紮著的兩個又短又黑的小牛角的襯托下,使得這個真正的男孩活活的成了一個假閨女兒。 伯陽先生和徐慎鮮互相施禮打過招呼之後,二人在桌案兩邊的黑色木椅之上坐下來。那男孩有點怯生地站在徐慎鮮的身邊。 伯陽先生見徐慎鮮他們登門,心中高興,對他們非常熱情,加上他喜歡小孩,看見那孩子模樣異常,心裡更高興,笑著說:「咦,這孩子多齊整,來,叫我看看,叫我看看。」伸雙手將胳膊平舉起來。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少年齜著白牙笑著,不好意思到他跟前去。 「去,叫你爺爺看看。去吧,去吧。」徐慎鮮用手推著少年的頭把兒說。 那孩子笑眯眯地而且帶點不大願意的樣子往伯陽先生的身邊走去。 「這孩子真好,漂亮,聰明,將來一定有出息。」伯陽先生用一隻胳膊將他圈起。這孩子多可愛呀,如果再小幾歲,他會親親地把他抱起來呢。「叫啥名啊?」 「叫徐甲。是我的最小的兒子跟前的最小的。徐甲,甲乙丙丁的『甲』。在我家的男子之中數他最小,我偏偏給他取名甲。這名字是我起的。」 「徐甲,哦,這名字好,好!你爺給你起這名字好。」伯陽先生看著他的蘋果臉蛋,高興得動起眼上的白眉毛。 「這是我家的小寶貝。」徐慎鮮說,「伯陽兄,你要喜歡他,以後叫他跟你當書童。」 「我喜歡,我喜歡,好,好,以後叫他給我當書童。」 處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要是往常,徐慎鮮定會異常的高興。可是眼下,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就是笑時,也掩飾不住那神色之中的痛苦和悲傷。「看神色,慎鮮弟心中似有悲苦,但不知你心裡是因為什麼事情……」 「唉——。」徐慎鮮低聲地歎了一口氣,「伯陽兄,此次前來,我就是來向你說說這事哩。」 「什麼事?」伯陽先生驚異了。 「那次你向我講述了蜎淵落井之事,要我注意收集類似這樣的材料。」徐慎鮮說,「萬萬沒想到,我萬萬也沒有想到,幾個月後,這一類的一個災難之事在我外孫身上發生了。我這次來,是向你提供一個我不願看到的材料,也是向你告知一個壞消息,其中一個主要的心意,是想請你給他寫個挽聯。」 「寫挽聯?你外孫出了什麼事?」伯陽先生更加驚異了,臉色一下子變黃了。 「是這樣。」徐慎鮮說,「請讓我慢慢向你說。」 徐慎鮮有個外孫,名叫王四,住在王家灣。王四的妻子名叫馬妮,模樣兒雖然不算多麼俊俏,可兩口子就是有感情。 王四家原來有幾畝地,自耕自種,日子湊合著也能過得去。一次,他家不幸遭了大火,把三間堂屋連同裡邊的東西全給燒光了。王四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日子沒法再過下去,痛苦得要拿繩懸樑自盡。鄰居勸他說:「人不能盡是好時候,也不能盡是賴時候,既然到這一步田地了,還得想法往前過。聽說這屋子牆根基很深,你可以從根基上挖些磚頭賣些錢,買上房料,再蓋一所小草房。」 王四照鄰居說的辦了,他天天拿著抓鉤去錛牆根基。磚頭越掏越多,一直掏到五尺多深的時候才見黃土。真沒想到,剛一見黃土,就露出十二口大缸。十二口缸上都蓋著寬大的石板。揭開石板一看,裡頭盡是黃澄澄的金塊(指銅塊,那時稱黃銅為黃金)!王四可高興極了。從這以後,他家發了大財,宅基地上蓋起了一片樓瓦房。吃不愁,穿不愁,用不愁,要啥有啥,享不盡的榮華,受不完的富貴。他心花都開了,高興地對人說:「我的屋子燒得好,要不是,我一輩子也弄不到這十二缸黃金哪。」 他由吃粗面到吃細面,由吃細面到喝酒吃肉,由喝酒吃肉到吃山珍海味。後來,山珍海味也吃膩煩了。他由穿粗布,到穿細布,由穿細布,到穿綾羅綢緞。後來綾羅綢緞也穿厭煩了。鄰居勸他富日子要當窮日子過,不要花天酒地,奢侈浪費。可是他不但不聽,反說鄰居瞎操閒心,活不大年紀。這時候,他再也看不上自己的妻子馬妮了,越看越難看,越看越醜。破車擋住光明路,九天仙女不能來。這咋辦呢?就暗暗跟村頭一個外號叫七仙女的閨女勾搭上了。兩個人如膠如漆。一天夜裡,兩個人正在私會,被馬妮撞見了。她跟王四鬧了個天翻地覆。王四惱羞成怒,為了去掉眼中釘,肉中刺,為了以後能名正言順地娶七仙女為妻,就生下了殺害馬妮的歹心。一天夜裡,王四把馬妮按到床上,活活掐死。恐怕死的不透,又用斧頭把她的頭骨砸爛。然後埋到南大窪的枯井裡。 事發以後,官府把王四捉進監牢,叛處死刑。眼看就要出斬了。前天王四的外祖父徐慎鮮前往監牢去看他。王四見了外祖父,痛哭流涕,十分羞慚,說:「外公啊,我千不該,萬不該呀!我不該從地下挖出十二缸黃金哪!我知道,我這樣的人,死了以後也不會有人來作一點紀念哪!我再後悔也晚了。外公啊,你是個識字人,識字人相好識字人,為了我已經後悔,為了我是你的外孫,我求您到我死了以後,您叫誰給我寫個挽聯吧!」 徐慎鮮講到這裡停下來,整個臉上全都出現了痛苦的神色。在這痛苦的神色之中顯然地夾雜上了氣憤和羞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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