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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他們往西又走二裡,韓福又將牛停下來。如果他們再往前走二裡路,就能從那河面很窄的地方架著的木橋上走到河北沿去。——到河北沿後,一拐往西,走一裡多路,就可以走入那道綠色的長林。那裡,靠著渦河北岸有一道四裡長的茂密樹林,是這一帶有名的風景區。這長長密林的風景春天為最好。「春暖長林鶯亂枝」的詩句就是這裡的真實寫照。此時,那綠色的長林,已經可以東南西北的,不算很遠的隔河相望了。

  伯陽先生還想再往前走;韓福堅持不讓再走了。「走走吧,我心裡難受,走一步我或許是會好些的。你可以先回去。其實我自己騎牛滿可以隨便走走。」

  「不中,不中,說啥也不能再走遠了。你自己更不能去。

  這吧,等一天你好一些嘍,你自己騎牛去看吧。」

  「好吧。」

  就這樣,他們主僕二人就來了個拐牛朝東,走回家裡。

  第二天,天氣更加美好,伯陽先生當真一個人騎牛出來遊走。他又從村莊往北,走到渦河南沿,一拐向西,走二裡路,又走二裡路,來到昨天他們讓牛止步之處。又往西走二裡路,見一座窄窄的木橋架在窄窄的河面之上。

  伯陽先生驅牛過橋,然後沿北邊的河沿往西走。抬頭一看,見一帶美麗的樹林鮮鮮明明地出現在眼前。

  這是一帶綠色的柳樹林。柳林裡夾雜著桃林和梨林。一樹樹碧玉裝成般的垂枝翠柳,新綠得能叫正常之人為之抖動心弦。那裡夾雜的桃樹和梨樹,花兒已經盛開怒放。一樹挨著一樹,象朝霞,似白雪,在怎麼看也看不透的新綠柳蔭襯托下,它們,一簇簇,一團團,一樹樹,一片片,是那樣的清潔,那樣的素美,那樣的鮮豔,那樣的嫣麗。看到這些,使八十有五、雪白頭髮、雪白眉毛、雪白鬍鬚的,拖著瘦弱身體、帶著疾病痛苦的李伯陽先生感到了痛苦之中的一絲甜美。但是這絲甜美更襯托出了他的痛苦。說不了啊,他此時是個啥滋味。

  這長林,正位於一片南靠河水的土石結構的斜坡之上。從這裡往北看,那斜坡一斜往上,像是一抹青白色的山石,白石上那一片片的泥土,被錦繡一般的春草蓋沒。坡頭是一行長滿嫩嫩葉芽的白楊樹。一隻只黃鶯之類的雀鳥兒在樹枝梢頭鳴叫著。

  伯陽先生驅牛走至長林東端,下了牛背,將牛拴到一棵柳樹之上,讓它去吃那地上的新草。他一個人沿著林澗空隙往裡走。

  正常人可以看見,那綠蔭裡的梨花,一枝枝,一朵朵,素白裡頭透著青意。小蜜蜂那透明的翅膀彈動在似有非有之間。那開放得較晚一些的桃花,說是粉紅,又有點接近鮮紅。那開放得較早一些的桃花,已開始將粉紅的花瓣往地上丟落。林澗的地上長滿青青的芳草,像是新綠的毯子蓋了似的。偶爾露出一小塊一小塊的青白色的白土層。

  伯陽先生走到這裡,帶著病苦,好景不知好景地走到這裡,在一小片靠著水的地方坐下來。他並不覺得他是在美好的春景之中,而是覺得還在病床之上。這時一隻白鷺從他身邊不遠的地方飛起。

  天氣很好。太陽曬得暖洋洋的。伯陽先生閉上眼睛。停一下,然後又將眼睛睜開。強打精神,看著那棵彎腰桃樹往水皮伸去的桃花枝,和水面上漫漫漂動的桃花瓣,那清水之中遊動的鱖魚和那水底靜悄悄的藍天、悠然走動著的白雲,心想:「按理說,這裡該是多好啊!若在以往,我該有多喜歡哪,可是眼下我為啥只知痛若呢?」由不得自我感歎地說:「唉——!看起來是老天將要叫我離開人間了。」停了一下,他又想:「八十六歲,論說也該去了。我這歲數的人,眼下死去,已不足惜。然而,努力終生,事業未竟,何等悲哀!不能擠眼,我死也不能擠眼哪!」想到此,他又開始心慌心跳,焦躁不安,胸悶難受,情緒煩亂,而且心口那裡疼痛起來。

  難受一陣之後,他在心裡自己安慰自己說:「要使一個事業成功,靠的是努力,然而也不能否定命運。這裡需要命運加努力,我已完成了天道學說的近一半,深重的疾病在身,已確確實實無法再寫,正象醫者告誡我的,再要掂筆,就有隨時死去的危險。看來我的心慌躁煩,焦急不安,其中有諸多因素,有的是來自事業半途停止,有很多東西等著要寫,急著要寫,又有很多難題理不出頭緒,病魔纏身,寫也不好,不寫也不好。這些雜念,只能會使病情加重。意念分卑劣的和高品的兩種。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即使高尚的雜念也不應該再有。所應該有的只能是安心養病。因為,反正事已至此,如若任其自然,不去想它還有康復的可能。萬一康復,當然可以接續著寫;如若天數已到,眼下就要我死,我已盡我努力,完成了一半,心中也已無愧;如若眼下強行去寫,加重病情,加速死亡,只能是自己主動拿刀割去自己事業萬一成功中的那個『萬一』。看來我的心裡仍然有個與天道自然不相吻合的妄為。」想到此,心裡略略感到輕鬆一些。

  然而,雖如此,疾病在身,醫治不大有效,不醫治又怎能會自己康復,這到底應該怎麼辦呢?

  他抬起頭來,看看靜靜的藍天,看看藍天上那悠然走動著的雲朵。他勾下頭來,看看靜靜的河水,看看河面上那隨流水慢慢走動著的桃花瓣兒,忽然想起了一個五十年前他三十三歲時夜觀星空時就似曾所悟過的一個道理,「自然界是個靜體,也是個動體。它靜得是那樣的美好,動得是那樣自然。它是按天道規律而動的。天道是最自然的,是最合規道的。它的合乎規道的周行不殆的轉動是專一的,是不受任何事物干擾的。大概它的長壽就在於它有靜也有動,在於它的動是運轉得自然,專一,暢通無阻,不受干擾。人是從自然界造就出來,不管他的品格是否合乎天道,他的體內結構都是不會不是一個小自然界的。我猜測,除血液之外,可能有一種叫氣叫精叫神的東西順著一定的路線在轉動。要不,為啥說人有三百六十經絡呢。人之所以生病,除了其它原因之外,是不是因為許多種不自然的因素在體內造成了氣、精、神在經絡之中流動的不暢和阻礙?是不是因為他們在流動時由於不專一而亂了規道,失去了自然和平衡?我是不是可以效法天道的靜動結合,效法天道的自然,讓我的已經煩亂了的意念和精氣神一起,自然地,專一而不受干擾的去順著規道流動呢?」

  基於以上的想法,李伯陽先生當真以己之身做嘗試,試驗起以天道治病的方法來。

  他在自己的體內,在除了雙腿之外的軀體之心,憑想像假設出一道循環往復的路線。他並不知道他所假設出來的這條循環路線正是現代醫學上所說的任脈和督脈兩條脈絡所構成的小循環。這小循環也叫小周天。

  任脈是在人體的腹部和面部,就是從兩道眉毛之間往下說,一直到小腹部,然後再從小腹部往下說,經襠下折過去,往上一直到尾閭處。督脈是在人體的背部和腦部,就是,從尾閭處往上說,一直到後腦勺,然後再從頭頂折過去,一直到兩條眉毛之間。任脈和督脈,兩條脈絡在人的上身構成一個長圓形的圓圈子,起名叫做小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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