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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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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究竟是什麼病症呢?請醫者看,無法確診。他們給醫治,也不大見輕,有時從一個方面見輕一點,過一段時間又回復。好好,歹歹,歹歹,好好,治了一年也沒治好。他心裡說:「我完了,看來我的天道人德的學說是立不成了。」又一想,「我不能死,雖已八十二了,我還不能死,我還要生存。我要治好病,爭取回山接續著寫,不能讓我的事業半途而廢。然而,這種想法不一定能夠實現了。不管怎樣,反正我要爭取!我要繼續保著那秘密,如若康復,還回去寫;如果天要我歸去,那我就在斷氣之前再向韓福囑咐隱在山裡的那半部書的事。」在病中,他的一顆心總系在隱陽山裡。越是牽掛,心裡越是急躁;越是急躁,疾病越是不見好轉。 伯陽先生見本地無有好醫,就決定到沛地親戚那裡去治療。臨走時,他小聲安排韓福說:「要繼續保住隱陽山裡那隱密。病好後,我還要回去接著隱。」「您放心吧先生,到老死我也不向別人說。」 在沛地,經醫者診斷,確實是肝、脾(指胃)、心腑(至於腦,當時他們是和心腑混為一談)綜合症。對於「因長年提心操勞而引起心臟、脾胃病;胃病引起體虛肝虧損;體虛肝虧引起頭暈眼黑周身假;虛虧假回過頭來更增加心跳難受出虛汗」的大致原因和因果關係,他們並未在意去探究。而只是就心跳去治心跳,就難受去治難受,就不想吃飯去治不想吃飯,就頭暈眼黑去治頭暈眼黑。見顧此失彼不行,就又來個肝、脾、心腑一齊施藥。結果治了二年也沒治好。李伯陽向醫者說他曾提筆寫了點東西。醫者說,以後千萬不要再寫什麼,不然,你隨時都有死去的可能,要知道心疼病可不是好玩的。 公元前四七五年春天,伯陽先生從沛地回到曲仁裡,又一次住進村中故宅,繼續醫療養病。每天都有不少人來瞧看他。他安排韓福對這些懷著美好人情的探望者們要熱情接待,不要慢怠,不要晾人。韓福很聽話,對來者一一熱情接待,愛敬謙恭,很有禮貌。對於前來的長輩,是以揖相迎;對於前來的晚輩是以拱手相迎;對於隨來的小孩子們是拿點可吃的東西給吃。前來瞧看的人,見李伯陽先生病那樣子,瘦那樣子,都很同情,小心而關切地詢問病情,象自己家裡人得了病一樣。此時,在他面前,連平時最頑皮的小能豆都不頑皮了,而且眼裡還閃出晶瑩的淚光呢。 兒子、兒媳第二次專門回來瞧看他,還帶回來一位醫者,這醫者看了他的病情,也搖頭表示沒辦法。 此時,這故宅上的房屋已不是三十五年前李伯陽年輕時所住的房屋了。如今的房屋已是經兒子、兒媳翻修過的房屋了。東、西屋全是古式的青色瓦房。伯陽先生此時居住的主房,仍象原來那樣古香古氣,但是它出杈挑角,房脊冠有黑色的鐵蓮花罐,樣式要比一般瓦房講究得多。 主房屋後的那座草木園,裡邊的樹木還和當年大致相似。只是當年要從屋前院裡到這裡來是從東山牆外,現在已改道變成西山牆外了。 堂屋裡,兩道半新不破的黑色隔山將當間、東間和西間隔成三個空間。西間是家人韓福的棲身處。當間靠後牆的地方,擺放的還是當年那個大香案。那上面放著的是兒子、兒媳擺弄的一些銅質、陶質的古玩意兒。後牆上掛著一大幅黃絹,那上面是用黑體小字寫下的《文王操》。 東間內,靠後牆的地方,有一張古老的頂子大床。絳色的絹帛被子裡躺著的就是我們的生病已久的李氏老者李伯陽。此時伯陽先生的身體已沒原來虛弱,綜合病症之中的頭暈眼黑已經治好。但是「睡不著覺,焦急不安,胸悶難受,情緒煩亂,心慌心跳,不能吃飯」,這六個方面卻明顯地突出起來。 伯陽先生剛才吃過梅嬴端來的湯藥之後,就將頭臉蒙在被子裡。 他睡不著,越睡不著越煩躁。 一個時辰之後,他掀開被角,露出頭來。只見雪白的散亂的頭髮、鬍鬚襯托著幹黃的瘦臉,樣子雖不十分難看,但也很不好看,若不是那裡還留著和善與慈祥所給予的印記的話,他會三分象鬼的。透過窗戶,他定定地往院子裡看著,定定地看著大核桃樹上的綠枝杈。春天邁著看不見的小碎步悄悄爬上樹枝頭。 春天是暖和的。暖則生,和則順。此時伯陽先生的心裡的感覺是不和順的。暖生和順的春天哪,你和這病中伯陽先生的心境是多麼的不相合呀! 李伯陽先生不願意在這裡心煩意亂地躺下去了。他要到外邊去看看。 他起來了,穿好衣服起來了。扶著隔山走出門口。然後,故意不扶什麼地往堂屋西山外走。他覺著身子稍微有點輕飄,但是走起來還是稍微有點力氣。 他從西山牆外拐彎走進堂屋後頭的草木園。這裡確實是和當年大致相似,可就是那幾棵樹要比當年大得多。看到這裡景象,他不由得悲傷地想起童年時候那些時光。那稚朴、自然、無憂無慮的童年生活的意味啊,此時已經蕩然無存了。 這裡除了地上的綠草和一些小樹棵棵之外,就是那一棵粗大的椿樹和那兩棵高大的榆樹。此時,那榆樹上綠色的榆錢,像是一樹怒放盛開的綠色花朵。椿枝頭上鼓起的充滿春意的泡子已經綻出新芽。靠牆角那棵小桃樹,用一枝細小的枝條挑出兩朵瘦瘦的粉紅小花。 看到這些,伯陽先生痛苦的心裡偶爾出現一絲快意。他決定要到村外去看看。他找到一根拐杖,拄著就往外走。韓福看見了。急忙走過來,攔著去路,「先生,可不能去,你會累犯的。」 伯陽先生執意要去,韓福無奈,就牽來那頭青色的黃牛,脊背上墊上被子,讓他騎上,牽著牛往村外走。 村頭,風和日暖,春光明媚,天藍雲白,氣象一新。芳草的綠色已經染遍原野。遠處,青灰色的樹林上,青黛色的村莊上,這裡,那裡,塗抹著一小片又一小片的紅色和綠色。青白色的煙霧朦朦朧朧,使那裡充滿著神秘的春意。近處的幾棵柳樹,新綠得叫那些正常之人為之動心。可是,伯陽先生啊,疾病纏身的伯陽先生啊,看到想到這新春之景都不能給您帶來半點快樂,你的心裡會是什麼滋味呢? 韓福把馱著伯陽先生的青色黃牛牽至渦河南岸,拐個彎,沿著河岸又往西走。走不多遠,就停下來,「好了吧先生,咱該回去啦。」 「走吧,再往前走走。」 他們又往西走了將近二裡。韓福又讓牛停下,「好了吧先生,咱該回去啦。」 「再往前走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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