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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曲仁裡村西隱陽山深處的隱宅(外宅),是兒子李宗在段幹做官期間派人修建(目下他還在段幹地方尚未歸回),目的是為了在天下出現更大的戰亂時進行避難和退隱。那裡,幾所於山洞通連著的茅草屋,常用鐵鎖鎖著門,從來無人居住。當時地曠人稀,深山背後的地方輕易沒人到過,加上這裡沒住過人,再加上小茅草屋很不顯眼,所以人們從心裡壓根就沒有這個處所。兒子李宗在沛地親戚們那裡成家立業之後,就搬回了老家曲仁裡。他們一家三口,加上管家、傭人,共是七口,從沛地歸裡之後,是住在曲仁裡村的老宅上。

  如今他們全家都搬走了,老宅的房舍也成了無人居住的空房了。李伯陽先生回鄉之後就是住在這老宅之內。原來冷冷清清的老宅,從李伯陽回鄉之日起就開始熱鬧起來,親戚朋友來來往往,比裡,閭裡,鄉里,裡裡,州裡,黨裡,不管是庶民百姓,也不管是三老、州官,許多人都來瞧看,比起以往,這裡真是另有一番景象。伯陽先生這個「隱君子」,為了隱居,先來個比不隱居還不隱居——當然隱陽山裡的隱宅他是不向任何人說出的——他要在初步構想學說輪廓的情況下,和親戚朋友好好親熱親熱,以盡人情。等人情盡了之後,再考慮隱居之事。

  近來伯陽先生家裡真叫熱乎,鬧乎,他的家人,僕人真叫忙乎,他本人真叫忙乎、親乎、應接不暇乎。急流勇退,去官做民,還有這麼多的親戚朋友前來瞧看,這一點使伯陽先生感到了人情的美好,感到了人間不是沒有真情。除了姬如公不知現在隱居哪裡,不知是否還在人世,到幾處找他沒有找到,除了燕普是李伯陽流著淚親自驅車到宛丘去瞧看之外,其餘的該來的親戚朋友和弟子幾乎全來了。連小時鬧過意見的同學杜傑也來了。此時的杜傑已經成了一個不僅有學識而且有德行的老員外了。

  一次,他的弟子文子來瞧看他,在他們師徒二人談到王子朝的理論時,伯陽先生有這樣一段言語:

  我知道了,我從幾十年的為官生涯知道了,從數十年的天下大亂特別是將近二十年的周朝內亂知道了,用王子朝的理論基點作為一種學說的脊樑和精髓,是從天地之間的大根本上完全錯了的。早年我曾被他的理論迷惑過,如今算是看透了。我說,一種有益的學說,其脊樑應該是慈愛,謙讓,和善,濟世,活人;他說,不,你那是空傢伙,不能實行,應該是打鬥爭奪才對。我說,我的所謂的空傢伙是實實在在的傢伙,是一點也不空的傢伙。它能實行!它怎麼不能實行?生而不有,為而不恃(讓、予),從小的時空範圍看,似是不能實行。然而,作為一種學說,其影響的時間是很長久很長久的。布善布讓之說既已立起,就有作用。即如眼下起不了作用,讓它影響千年之後呢?讓它影響萬年之後呢?十萬年之後呢?百萬年之後呢?百萬年後人的素質非象你這個樣子不行嗎?這學說如能存在一百萬年,它不是在一百萬年之中都有好的影響嗎?不比弄個惡、鬥、奪的學說在那影響一百萬年好嗎?用否定布善布讓的學說去立打鬥奪的學說,去用一部分人毀掉一部分人來解決人間問題,看去像是萬能之法,其實不然,為什麼呢?因為,以打鬥爭奪為起點,為貫線,這部分人勝了,整個兒地翻上去,來個惡性大當權。因是打鬥爭奪上去的,所以必以此種精神壓人家,來以此鞏固壓人權。你不這樣不行,為什麼?因為人家是被你的打鬥爭奪壓下去的,所以也會以你的精神往上翻。即使人家翻不上去,你的後者也會以你的辦法對待你,因為你用此法對待了人。一粒惡種入了土,地裡必出惡性苗。一粒種繁殖千萬粒。千萬粒惡種入了土,人間到處是惡苗。你壓我,我翻你,你奪我,我打你,打鬥爭奪永無窮,人間永無安寧日,人間災禍永不息。反過來,以布善布讓,布慈布愛為貫線,你讓我,予我,我也會以你的精神還給你。你愛我,我報愛,你予我,我報予,你讓我,我報讓。你再予再讓,我再報予,再報讓。一粒善種入了土,地裡必出善性苗。一粒種繁殖千萬粒。千萬粒善種入了土,人間到處是善苗。你慈我,我愛你,你予我,我讓你,來往還報無有窮。人世間永享慈愛予讓福,永遠和諧樂無窮。只因為愛慈予讓是基點,愛慈予讓是貫線,故而,愛慈予讓永無窮。我這樣說,並不意味著去以此否定善對惡的大懲罰,包括天懲罰,地懲罰,人懲罰,自己懲罰。因為如若把懲惡給否定,從一定範圍的時空講,就會出現惡者以善可欺而欺善。然而,從大範圍的時空講,同布善布讓的學說相比,那些教人怎樣鬥奪,怎樣仇恨的學說就不應該稱之為學說(至少不能稱為萬年閃光的真學說),而應該稱之為:為播種罪惡而開脫責任的工具篇。

  聽完伯陽先生這一大段論述,弟子文子十分佩服,連連點頭稱是。然而,他的這段論述到底是對了呢?還是錯了呢?不管是對也好,是錯也好,反正他是這樣說了。不僅是這樣說了,而且這段話還成了鼓舞他去下大決心建立天道學說的信心和力量。

  好一個促他努力立說的別具一格的思想基礎!

  文子問伯陽先生說:「老師,聽你論述,看來您要著書立說了。」

  伯陽先生為從根本上隱寫起見,就直截了當地進行了否認:「無此想法。」

  事情千頭萬緒,紛紛擾擾。不知不覺到了夏天。一天,一輛馬車從正南方向而來。車夫「籲好」一聲,車子在曲仁裡村前的一棵柏樹底下停了下來。一個中等個子的壯年人從馬車上跳下。此人藍衣藍裙,頭頂藍色紮帕,聰眉慧眼,白淨面皮,大約三十八九歲的年紀。他就是二十三年前因投師伯陽先生而掉到井裡、遭受磨難的蜎淵。

  蜎淵這次特意從曲仁裡南十裡遠的山水裡村(如今已無遺址)趕來,意思是要請他的老師伯陽先生到他家去住幾天,請他談天論地,從宇宙間最高的角度、最大的方面講述一下最大的大理,以便將來他寫一些文章,能夠正確無誤而不違背宇宙間最根本的最高最大的大理——天理和人情。

  蜎淵的家原在楚地而不在陳地,後見陳地的山水裡村的姐家的一處外宅幽美而安靜,於做學問很是有利,就深深喜愛上了這裡。於是就應姐夫之邀將家遷移到了這裡。他將家庭轉移至此,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出於一種宿命的觀點,想將自己的住所往曲仁裡靠近一下。他偷偷地在內心認為:曲仁裡出個李老聃,那是因為曲仁裡是個萬靈寶地。人傑地靈,那是因為風水而致。他將家移至離曲仁裡不遠的山水裡村,這不僅可以占占靈光,感感靈感,而且可以在後輩出個老聃第二呢。

  蜎淵走進伯陽先生的家門。李伯陽見昨日剛來過的弟子蜎淵今日又來,感到驚奇。蜎淵說出要請老師到他家去住幾天的心意。李伯陽推說很忙,不願前去。蜎淵無奈,只好把他另外的一個心思——邀請他談天論地之事向他說出。經過再三懇求之後,伯陽先生才答應前去。

  伯陽先生和弟子蜎淵一起坐上馬車。車夫將鞭子一揮,向著山水裡村的方向駛去。

  山水裡村是一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村莊。村子上雜樹茂綠。村西頭有一條南北流向的小河。河西沿有一片湛清湛清的綠水。水中央有一個小巧玲瓏的小土山。山上長滿低矮而濃綠的小樹。綠樹間有幾間和古畫裡小屋相仿的茅草房。這就是蜎淵的住處——他姐家的外宅。如今他姐家是在河東沿小村莊上居住,這河西沿的水中山上之屋完完全全成了蜎淵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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