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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這人四十多歲,中等個兒,強健而利索。上身穿件玄色絲褂,下露半尺多長黃色褲腿。腳蹬一雙方臉黑鞋,高腰白襪裝著一點褲腳。漂亮的臉龐,淡淡的雙眉,兩隻特別機靈的大眼裡,一股殺機,巧妙地含藏在溫柔慈善之中。高鼻子下有一彎不怎麼重的小胡。寬闊的腦門兒,高高的鬢角。稀疏的頭髮往上攏起,正頭頂上紮一方月白色的絲布紮帕。此人姓高,名喚申佳。嘰哩拐彎,他該喊大紀的父親為表哥,這樣一來,他也就當之無愧的成了大紀的表叔。

  這高申佳,是洛陽東郊的人氏,原來在原伯跪尋那里幹事,後見原跪尋那裡沒有油水可撈,就自動脫離,去當流動的雜技藝人。在幹雜藝中,憑著他的能力,把個家庭搞得很是厚實,日子過得連一般做官的人家都趕不上他。他和大紀家關係不好,因自恃家底硬實,從不把大紀父子看在眼裡。這人有個特點,那就是用著人擱前,用不著人擱後,善於過河拆橋。他用著你的時候,見了你,滿面春風,笑容可掬,點頭哈腰,稱兄道弟;用不著你的時候,在你面前,冷若冰霜,絲毫也不理睬。這只不過是他的一個小方面的特點,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最大的最突出的特點,那就是,他特別猾詐,特別靈和,特別鑽擠,具有與眾不同的出格的智能。他對智能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他認為什麼道德、良心,那都是不值錢的東西,只要自己欲無不隨,處處占到便宜,這就是智能,真正的智能。例如他在過橋之後而去拆橋的時候,能在嘴上說出許許多多拆橋的理由,他心裡說,「能說出理由這就是本領;會利用橋,會從橋上走,走過以後又能把它拆掉當柴燒,而又叫他為我所用,這就是本領,除非真正有智能的人,那些美其名曰的老實人,事實上的大傻屌,是永遠也別想具備這種真正的本領和智能的。」這就是他,高申佳,一個特別刁鑽,智能出格的機巧人。

  高申佳和大紀一起來到守藏室裡,老聃先生急忙向他們打招呼。大紀把高申佳和老聃先生雙方作了介紹。老聃先生表示高興。高申佳故意使自己的態色很是謙虛,他彬彬有禮,拱手弓身,向老聃問好:「李先生好!」

  「不可這樣,不可這樣!我們是兄弟之間,完全是兄弟之間!請坐,快請坐!」老聃拱手笑看說。

  高申佳落座之後,轉動著一雙十分機敏的眼睛看著老聃,見他慈和,謙下,而且有點愚拙的樣子,仿佛感到,和他高申佳相比,這樣的人,有點不配在這王家守藏室裡工作,於是就開始用一種無形的仗恃將自己的謙恭一下子削減,直接向他說明來意:「我想從你這裡借一卷講兵法的書。」

  「講兵法?噢……」老聃先生憨厚地看著他。

  「最好是既講戰鬥技術,又講戰鬥策略的書。」

  「沒有了,這樣的書眼下沒有了。」老聃先生坦誠地說。

  「沒有了?」高申佳心裡一涼,先自感到幾分的不快。

  「有是有幾卷,前幾天被幾家公卿大夫借走了。」老聃先生如實地向他解釋說。

  「公卿大夫?噢……」高申佳說著,向老聃瞥了一眼,心裡開始不滿起來,他想:「不是沒有,我看出來了,是你不想借給我,是你看不起我這暫沒當官的『小庶人』!」

  「這樣吧,」老聃先生憨厚地笑道,意在挽回「歉意」地對他說,「下一回,你再來一趟,等他們把書送回來,……他們快送回來了,我想,他們不幾天就會把書送來的。」

  「可以,我得幾趟往這來。」高申佳說,仍然帶著點不滿的情緒,他心裡想:「想借給就借給,不想借給就不借給,還跟我兜恁些圈子幹啥,你看不起我這樣的人,那好,騎著驢看竹簡,咱走著瞧!往後,我高申佳有叫你姓李的想看起我都來不及的時候!你有啥了不起,不就是象狗一般在這守兩天藏書室!看你那拙笨無能,傻拉不疾的樣子就知道你撅不多高的尾巴,屙不多稠的屎!」想到這裡,抬頭看看老聃,不無譏刺地說:「李先生識文斷字,終日坐在這小守藏室裡效勞,實在是有點屈了你的材料,我看你不如趁這多事之秋,走出守藏室,在猛、朝二位兄弟之中選擇一位明君,將來可以不費多大力氣的弄個相職(宰相)幹幹也不算稀罕。」

  老聃先生看出,他如此說,主要是為了表示他自己的志向,其中也包括不少成份的是對他老聃的奚落。「奚落也好,不奚落也罷,這沒有啥。」老聃先生心裡說,「為人應有容人之量,一句半句話不值得去跟人計較。」想到此,他善意地笑笑,看著高申佳說,「高弟真會說笑話,就憑我這個樣子,別說當相,就是當個宗人(禮部尚書官員),數幾數,也不會輪到我!唉,不行了,我年紀大了,再說,我也沒這樣的想法。話說回來,憑良心講,象我這樣沒本領的人,可以說是愚人,且別說又老又無大志,就是年輕又有大志,也幹不成大事,何況我根本就看不出猛、朝二位兄弟誰是明君。這都是笑話,我知道高弟說的都是笑話。」

  「我說的並不是笑話。」高申佳說,可能是由於酒力的推動,使他心機深處的閘門一下子大開,「我說的是真心話,都是真心話,你不應該趴在守藏室裡死守,這里弄不出大出息來,你應該走出守藏室,走向廣闊的大社會,運用自己的智能,運用自己的本領,去投靠一位明君,為他出力報效,將來……」

  「你說得好聽,你知道誰是明君?」大紀一下子截斷他的話,他聽不上去了,他因見高申佳以教訓的口吻對老聃先生說話而聽不上去了,他直截了當地頂他說,「不費多大力氣,弄個相職幹幹,你說得多麼容易!」

  高申佳一下子調過頭來,忽地向大紀睜大眼睛。他見他的表侄竟敢同著外人頂撞他,心裡很是生氣,而且感到很不抹脖兒。他要抹脖兒,在他這樣的人面前,不能有不抹脖的時候,為了抹脖兒,為了在外人面前挽回面子,他開始駁斥大紀說:「當個相職,說不容易,很不容易;要說容易,也很容易!事要看情況而論,話要看情況而說。對那些笨蛋,傻瓜,無智慧、沒能力的人來說,他們要想當相職,那是很不容易的,那是比上天都難的,然而,話要是對那些聰明,靈敏,機巧而有智能的人來說,在這黃金一般的亂世之秋,他們要想當個相職,那是非常容易的。你能不能吃到瓢兒裡的食兒,那要看你有沒有勾子嘴。你可能會說,在複雜的戰鬥之中去謀取勝利,達到目的,那多危險!我說,不!無智能的人,危險;有智能的人並不危險。無智能的人常在河邊站不能不濕鞋;有智能的人常在河邊站也能不濕鞋。無智能的人淹死的都是會水的;有智能的人在千里大水之中也是駕馭浪頭,來去自如,萬無一失!實話告訴你,我來借兵法書,就是為了在這天下大亂的時候找到一位明君,而去為他效勞,就是為了在天下大亂之中多學一些駕馭浪頭的本領。至於說誰是明君,現在我已經看出,然而我不告訴你,至少是現在不告訴你,因為現在我還不需要告訴你。——到時候我會告訴你,下次再來借書我告訴你,一定告訴你。你別怕我不來了,我還來借書,一定還來。以上這些是我對表侄大紀的答覆,跟你說,表侄,今後你不要再駁斥表叔,因為你的智能範圍是在表叔的智能範圍之內。」說到此,一連看了大紀幾眼。

  大紀不說話了,他不知道該怎樣去接才好了,他是個知道得不多,而且不善辯論的人,在這樣機巧之中的巧妙辯論面前,他不知怎樣回答才好了,無可奈何,他只有默默認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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