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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此時,前來救援的南宮極大兵趕到,黑壓壓的部隊,遮天蓋地般地向單、濯部隊攻來。單穆公見勢不好,一面派一部分兵力進城接納悼王,一面押著抓到的鄩肹往王城(今河南陝州)方向撤退。南宮極率部隊在後追擊。此時,前去接納悼王的單部副首領,帶兵趕回城裡,不見悼王,十分驚慌。他們不知,悼王聽說南宮極趕來,已在幾分鐘之前離城逃走。

  第二天上午,王城市裡。十字街口,男女老少十分擁擠地圍在這裡。中間站一圈拿槍帶刀的士兵。圈內新栽一根高大的桑木大柱。站在柱下,身著戎裝的單穆公向人們列舉出鄩肹的幾條罪過,訓一陣話之後,有兩名端刀的兵士,推搡著五花大綁的鄩肹,從人群外邊走了過來。

  鄩肹滿嘴是血,披頭散髮,還故意昂著頭,往上扛著胸脯,竭力表現出勇敢的樣子。

  「燒!」單旗向那兩個兵士喊了一下。二兵士端一盆油劈頭從鄩肹頭上澆下,接著用一條長繩將他往上拉起,然後吊上高高的木柱頂端。一兵士把一柄長柄火把用火燒著,接著用火把高高舉向木柱頂的鄩肹。這樣做,他們給起名叫做點天燈。當火把舉到鄩肹跟前的時候,只聽「哄」的一聲,鄩肹的下身燃著了,接著,火苗上升,遍及鄩肹的全身,再接著,他的頭髮著了,臉也著了,渾身上下被包圍在往外湧著黑煙的火苗之中。鄩肹連臉帶頭,整個身子完全變成紅的,接著,面目扭曲,渾身變黑,繩被燒斷,死屍從桑木柱上摔下,面目焦黑,身體變小,餘火燃燒,爛雜雜的身子上往上冒著幾絲白煙。殘酷啊,殘酷得叫人目不忍睹!

  單旗的殘忍,使百工官兵為之心寒,他們推斷他不可交友共事,從這時起,百工兵叛,濯三、袁興、張孩率部重新投向王子朝,又一次和南宮極一起攻打姬猛。

  此時,李氏老聃到哪裡去了?此時,他正坐在他的好友官嬖綽的家裡。

  周王朝分裂,老聃的勸說遭到碰壁,他感到失望。看到朝中大亂,社稷前途暗淡,失望的心情之上又加一層憂愁,他痛苦,他憂傷,憂國,憂民,憂社稷。此時,他已由一個不願涉足政事者變成一個關心政事,關心與人類命運相連的社稷命運之人了。他為社稷憂慮,只能是空憂空慮,他,一個小小的史官,對於這樣王朝分裂的大事,只能是看著讓它分裂,要想制止,實在是無能為力上又加無能為力。

  憂愁啊,滿心憂愁!

  人在發愁難過的時候,總愛找對勁兒的人說說心裡話,於是老聃就到宮嬖綽、劉州鳩的家裡去。有時說一通話,有時一聲不響地坐在那裡聽他們說。他們都是識文斷字之人。他們也都不是權臣,而且官職都不大。他們同老聃的看法一樣,反對猛、朝之戰,反對王朝分裂。但是反對歸反對,半點也左右不了時局。此時象他們這種類型的中小官員反對內戰和分裂者不在少數,但是他們只能在心裡反對,或者在背後說說自己的不同看法。在大官之中,反對爭位戰者也不是沒有,如在當時天官太宰卿(吏部)、地官大司徒卿(戶部)、大宗伯卿(禮部)、夏官大司馬卿(兵部)、秋官大司寇卿(刑部)、大司空卿(工部),六卿之中,就有天官太宰、地官司徒、太宗伯,三卿對爭位之戰不贊成。然而不贊成只能歸不贊成,他們也同樣左右不了時局。

  老聃和好友宮嬖綽面對面地坐著。這宮嬖綽和老聃年歲不相上下,三縷花白鬍鬚,一臉細細的皺紋,身穿黑裙黑衣,頭戴和道冠相類似的高樁平頂白布帽。他們對臉坐著,相對無語地坐著,靜靜地瞅著對方的一臉愁容。宮嬖綽是內向的,意氣平和的,他不好說話,要是劉州鳩在這,定會對時局發表一陣意見之後,再罵上一通。對於劉州鳩的做法,老聃是不大贊成的,不管贊成也好,不贊成也好,反正朋友之間,他們在一塊是無話不談的。

  宮嬖綽、王孫沒、劉州鳩、陰忌、老聃,這五個人,人們在心目之中總愛把他們看成一夥。其實,說他們五人是一夥,那是完全錯了的。十年之前,周王朝內有五個人,他們是:官嬖綽、王孫沒、劉州鳩、陰忌、老陽子。這五個人,感情相通,意氣相投,可以稱之為好友或同夥。因為一些複雜的原因,他們得罪了朝中貴族,被排擠逃往別的國家。後來,貴族內部互相殘殺,戰勝者一派為了孤立對立者,為了壯大自己的力量,而把宮嬖綽等五人召回。他們五人被召回之後不久,他們之中的老陽子就死了。老陽子死後,他們之中只剩宮嬖綽、王孫沒、劉州鳩、陰忌四個人了。後來,從苦地曲仁裡來了個李老聃。這李老聃姓李,也姓老,人們習慣上總把李字去掉,只喊老聃。老聃和宮、王、劉、陰四人之中的宮嬖綽和劉州鳩很合得來,加上老聃的字是伯陽,官嬖綽愛喊他伯陽弟,伯陽老弟,再加上有人也喊老聃為老伯陽,這一來,人們就從心目之中把老聃看成老伯陽和老陽子了,從這以後,人們也就把老陽子、老伯陽、老聃、李老聃、李伯陽混為一談了。基於以上原因,人們也就糊糊塗塗地把老聃先生和宮嬖綽、王孫沒、劉州鳩、陰忌歸為一夥了。

  歸為一夥也好,不歸為一夥也罷,反正老聃先生是和宮嬖綽的感情相通的。

  宮家的房舍之內,簡而且樸,地上鋪著一層黃色的麻布地毯,地毯上,屋子正中間的地上,放一張兩頭翹起的矮腳書幾,書幾上放著幾小捆子破舊的竹簡。此時,老聃正盤著腿和宮嬖綽隔幾對臉地一起坐著。宮嬖綽由於近來仕途上很不得志而開始研究歷史。從堯舜至夏、至商,至周的歷史,他研究得很深刻,他對堯、舜和周朝極盛的時期很是贊成。當他們談到平王東遷至景王駕崩一段的時候,對於禮崩樂壞,他是一個勁的唉聲歎氣,一個勁的搖頭。

  僕人端來一托板酒菜,宮嬖綽趕忙將書幾上的竹簡挪去。他們把酒菜在書幾上放好。宮將米酒斟入兩個杯內。二人開始舉酒澆愁。

  一連喝下三杯米酒,他們仍然默默不語。此時,他們誰也再沒想起往下還該說些什麼才好。他們一聲不響,感情相通地互相看著,他們默默地在心裡祈禱,願望著大周的天下能夠破鏡重圓。

  到六杯酒下肚的時候,老聃勸說宮嬖綽說:「宮兄,不要多喝,隨便端端酒杯就是了。咱喝多了問題還不大,只不過是醉得不省人事而一聲不響,要是州鳩兄喝多,一定又破口大駡。……酒可成事,也可敗事;喝少了有益身心,喝多了有損身心哩。」這都是一些沒話找話的多餘的話,他自己說著,自己心裡也很明白。……

  回到守藏室內,老聃坐在書案旁邊的木椅之上,看見一行行擺滿書籍的書架,心裡突然感到踏實起來,——可能是酒神給他增添了力量的緣故。他想起來了:不管他們怎樣分裂,怎樣爭鬥,他老聃都要穩穩地坐在這裡,安心地坐在這裡,他只當周之社稷並沒分裂,只當有一位明君在王宮的上空坐著,這位明君對他說:「不要理睬他們,你只管坐在那裡好好把事務做好。」是的,他要坐在這裡,安心地坐在這裡,把社稷活計幹好。這活計是普天下人類的活計,民第一,君第二,社稷第三,幹好這天下人的活計,是為民,也就是為君和社稷。他要在這裡幹好活計,要在這裡睜大眼睛看著內戰怎樣結局,要讓這內戰和他的結局有力地去審查他未成「學說」的那些觀點!他不走了,就在這好好幹,在這以勞代勞,也是以逸代勞!如果這時有個人要從這裡把他拉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離開的。

  他原來的「國亂了乾脆回鄉」的想法是錯誤的。他不走了,國越亂他越要縮下身子幹!他要在這裡為天地而耕耘,為天地去期求豐收!他不是坐視虎鬥,他不是幸災樂禍,他不是坐收漁人之利,因為他對他們無能為力,因為他們硬叫他無能為力,他心裡沒有半點虧心!他想,或許會有人說:「你怎麼在這裡埋頭事務不問天下大事?」如果這樣,他就回答他:「去你的吧!你這打著為天下人的利益而戰的招牌為自己謀取好處的英雄!」

  老聃先生想去書架上找點描寫堯舜操行的書籍。他剛剛站起身來,就見大紀領著一個喝得半醉的中年漢子向這裡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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