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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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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奏終了,當他們將要開始配樂唱詩的時候,萇弘突然說話了:「聃兄,按你的想法是,歌唱《常棣》,配以哀樂,在不諧調中求得諧調統一,使其既起哀悼作用,又起勸親作用。不和諧中的和諧,不是不能達到,然而,要做到這樣,極不容易。再說,一個饃分兩個半拉來吃,總沒不分開解饑,收雙重效果總沒收一重效果來得集中。突出。依我看,咱們還是按詩的內容,詩的情調來配音樂。至於說這段唱詩因沒配哀樂而離開了對天子哀悼的原則將要受到責難,這個責任完全在我,不讓聃兄承擔。」 「不能說要你承擔。」老聃說,「沒什麼,這不會有什麼,不大了受點責難,天下分裂,國難將臨,君難將臨,臣難將臨,天下庶民之難將臨,誰還顧得了這許多!這樣辦!就這樣辦!」 配樂唱詩開始了。 四個樂工,一個指揮,他們五個人,既是司樂人,又是唱詩者。他們手做,口唱,手、口並用。他們風度瀟灑,精神集聚,亂中有齊,齊中有亂,錯亂有致,矛盾和諧。 這首《常棣》之詩,共分八節,每節四句,四八三十二句。在彈唱之中,小節不說,按大的節奏來講,共是八個節奏,他們要一個節奏一個節奏地進行。就唱句而言,這每個節奏之中,都有領唱,合唱,單獨唱,單、合交替唱,單單合合,合合單單,合單交差唱。他們唱得聲情並茂,不但吐字清楚,而且情真意切;樂音配合得恰到好處,不僅與唱聲唱情水乳交融,和合一致,而且優美婉轉,激心動肺,聲音清朗,意味含藏。在唱詞和樂韻的共同作用之下,每進行一段,不僅能使人深深感觸到撲面而來的詩情,而且能使人清楚地看到從天而降,無聲地展開的一眼看不到邊際的畫意。 常棣之華, 鄂不韡韡。 凡今之人, 莫如兄弟。 當這第一個節奏的情緒和意境在人們面前鋪開的時候,人們同時看見——在一片幽靜的藍天的襯托下,一片清清的樹林之上,展開一片雲霞一般的花朵,那些花朵,光輝,明麗,真樸,純潔。在它們之中,有兩朵花,從那「雲霞」之中凸出起來,擴大起來,霎時長得有嬰兒的腦瓜那麼大。變了,變了,噢,原來是兩個兒童的臉蛋兒。變了,又變了,童臉又變成兩個青年的臉蛋了。兩個青年對臉笑了,純真地笑了,他們笑著,親親愛愛地抱在一起了。多好啊,兄弟之愛,真朴純正的兄弟之愛!此時,好象有一個聲音在人們耳邊迴響:「如今一般的人哪,你好我好哇,稱兄道弟呀,可是誰有親兄親弟那樣親近呢?哪個能象親兄親弟那樣真情相待呢?」 死喪之威, 兄弟孔懷。 原隰裒矣, 兄弟求矣。 第二個節奏響起,又一個情景在人們面前展開。陰雲密布,消煙彌彌,一大群戰亂中的逃亡求生者,無家可歸地呆立在荒涼的寒野上。一具具帶血的屍體躺在那裡。人們膽戰心懼,面色蒼青,背著臉子不敢看那些屍體。有幾個臉上抹著灰,穿得破破爛爛的青壯年人急切地在人群中穿來穿去,他們在十分急切地尋找他們兄弟的屍體。原始性的,真樸性的,啊!兄弟之情啊! 脊令在原, 兄弟急難。 每有良朋, 況也永歎。 第三節奏什麼時候已經響起來了。天邊有一片乾旱的陸地,幾隻受了傷的水鳥困在那裡,再也無法回到江河湖海之中,它們悲哀地叫著:「我快要渴死餓死了呀,誰來救我?誰來救我呀?!」幾隻水鳥嘴裡噙著水,叼著吃的,急切地飛著,它們從有水的地方飛來,它們拼命地飛,拼命地飛。它們在陸地上找到了那幾隻快要死去的水鳥,落下來,趴在它們面前,將嘴裡的水和食物往它們嘴裡喂去。變了,銜水的水鳥和受傷的水鳥都變了,變成青壯年人的模樣了。他們之間互相流著淚擁抱在一起。那個正在經受苦難的年輕人哭著說:「弟弟,不是你,我就死了,你真比我的好朋友好,我的好朋友見我可憐,只是贈我一聲長長的歎息。弟弟,你為啥這樣冒著危險前來救我?」「哥呀,可憐的哥哥,因為你是我的哥哥。」 兄弟鬩于牆, 外禦其務。 每有良朋, 烝也無戎。 第四節奏響了。 喪亂既平, 既安且寧。 雖有兄弟, 不如友生。 第五節奏響了。 儐爾籩豆, 飲酒之飫。 兄弟既具, 和樂且孺。 第六節奏也響了。一個個帶情的畫面撲撲閃閃,轉轉換換,相繼而來。人們目觀眼看,心領神會,雖有點應接不暇,但是深感既解饑渴,又益身心,甜人肺腑,潤人心懷。 妻子好合, 如鼓瑟琴。 兄弟既翕, 和樂且湛。 第七節奏響了。 「宜爾室家, 樂爾妻帑,」 是究是圖, 亶其然乎! 第八節奏也響了。隨著七、八節奏的響起,人們十分清楚地想見,一對兄弟,因為平時認為兄弟不如妻子親,兄弟不如朋友親而忘了親愛的兄弟,猛然之間想起了兄弟的親愛,於是他們兄弟親親愛愛地歡聚一堂,進酒舉筷,非常親密,十分高興,他們的親愛象父子和夫妻之間那樣親密和諧。他們春風滿面,意切情真,十分滿意地點頭稱讚,拍手誇好。一個激動人心的聲音高聲響起:「你們兄弟親愛,一切順利。你們要牢記這些話,好好用心體會這些話,好好用你們的身體和行動去實行這些話吧!」 聽到這裡,老聃哭了,無聲地哭了,他的情懷被他們的藝術力量打動了,主要是被那藝術之中的真情深深地激動了。 「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他心裡想。他撩起衣巾,蘸去眼淚,抬頭往門外一看,見那裡啥時已經站滿了人,其中有不少的人已經流淚了。…… 上午,老聃先生心緒茫然地坐在守藏室裡,忽見萇弘向他走來。「聃兄,聽人說,咱們歌唱《常棣》,兩個王子都知道了。」萇弘緊走幾步,來到老聃身邊,勾著頭,小聲的,激勵地對他說道,「他們無動於衷。不行,光靠唱一支歌不行,必須帶刺激性的,帶直接性的。我看咱們行動起來,找他們說,面對面地直說!」 「弘弟說得有理。」老聃說,我可以再找機會勸說一次,往往有一些事一次不成,二次可成呢。」 「聃兄有此想法,我以為很好。」萇弘說,「然而必須把話清楚地說明,聃兄如果真的打算勸說,必須知道,這種義舉,對於社稷會有很大的益處,對於個人可能有很大的危險,非大愚之人是不能做到的。如果你這樣去做,在智者面前你可真要承受愚人的『惡』名了。」 「承受愚人之名就承受愚人之名吧,當今塵世之上太缺乏愚人了,社稷之上太需要愚人了。這一點,姑且讓我論述一下。」老聃說:「我認為世多愚(真誠,老實,『傻』)人,是世之福氣;世多智(機巧,滑詐,虛偽)人是世之禍患。當今很有一些人是一味地去崇尚智而貶低愚,不知道在一定條件下,愚者即智者,智者即愚者,智的頂點是真正糟糕的愚。因為如果塵世上所有的人都到了智能透頂的時候,也正是這個塵世和世人徹底完蛋的時候。一些人總願意智,不願意愚,因為愚對塵世總體有利,這個利勻到他身上的時候很不明顯;智對他個人有利,而且這個利又能一時明顯的集中於他個人一身。然而,他們殊不知極智能的玩火者也必自焚,極愚的不玩火者也必不自焚。因為有極個別的智能玩火者一生沒焚,所以一些人總追求智,而貶低愚。究竟有沒有『不自焚』的,這個我尚在探討之中,姑且暫定他為『沒自焚』吧。不管怎樣,一生玩火,總也不叫有福,總也不叫聰明。人們應該知道,當你和世人的智巧都透頂的時候,是你和世人都沒有人味的時候,當你和世人都沒人味的時候,是你再也無法得到人用人味對待你的時候。不管怎樣,我總以為智不如愚。別人不理解我,我也不希望別人理解我。因為你理解我,所以我以愚人之心向你獻心。說得太多了,請你原諒我關於愚和智我說得太多了。一句話,我還打算再去勸說一次,不管我有多危險——愚人不是沒有危險——我都決心去以愚人之心再對他們勸說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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