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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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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爺請你,大概是有個問題須要向你領教。」單六仍然笑眯眯地看著老聃,這笑裡沒被發現地透露出一種審視和窺測的蛛絲。 「是的,太爺是有個問題須要向你領教。」站在人圈外邊的兩個差役見老聃先生有點遲疑,特意對單六所說的「領教」幫腔似地進行了附和。 老聃先生心中感到一陣欣喜,但是,對於敫戕,這樣一個在心態上慣於壓倒一切的精神霸王突然提出要向他領教,他實在是不解其意,「卑人才學淺疏,孤陋寡聞,在太爺面前,永遠是個學生,太爺提出要……,不知太爺他是要我……?」 單六發現老聃對「領教」二字產生了疑慮,揚頭哈哈大笑一陣,「先生不必過謙,我說的全是真的。太爺本打算親自前來,用車子來請先生,後因考慮到先生一向謙恭,喜歡簡便,就讓我們三個先到這裡說上一聲。先生若願隨我們前去,這就可以使太爺少跑一趟;先生如若不願隨我們前往,待一會兒可能太爺會親自坐車前來。他確是有事請您領教,至於領教的內容,太爺沒說,我們確實不知。一個大夫一級的縣正,如此看得起先生,我想先生不會不……哈哈哈哈。」說到此,和和美美地開心笑了。 「好,我這就去,這就去。太爺如此看重卑人,這是卑人的榮幸。」老聃先生由衷感謝地說到這裡,轉面親切地向在場的聽眾環視一下,抱歉地拱手向他們說:「諸位父老兄弟,現在請你們各自方便,暫且散去,對研討之事如有興趣,請明日再來。今日把你們請這裡來,半路上又……卑人可是有點……」言下之意是有點對不起。 「先生去吧,快去吧,這個,我們明白。」 「太爺看得起先生,這是先生的光榮,快去,先生快去。」 一個個把欣喜和慶賀的目光投向老聃先生。 「好咧。」老聃拱手和眾人告別,跟著三個差官,步履輕緩,恭恭謙謙,樂樂和和地向著縣衙的方向走去。…… 四人走進縣衙廳堂。怒靠在桌案後面的敫太爺一見老聃到來,霍地凜然坐直,習慣地抖起他那懾人的威風。衙役們精神猛震,緊張地列站兩邊,一個個把嚴峻的目光投向面前的「敵人」。回看單六,態色大變,和剛才的樣子相比,完全判若兩人,只見他請功似地向敫戕稟報說:「稟太爺,提倡邪說異端的傢伙現已帶到!」轉臉惡狠狠地看著愣在地上的老聃,冷厲地喝道:「站好!你這狂妄的傢伙,我要你給我們太爺站好!」 情態和氛圍的陡然轉變,使老聃先生簡直無法經受得住,仿佛是居暖室猛進冰窖,正三春忽逢嚴冬,登山巔突跌深澗,游天國頓入冷宮,他實在感到難以適應了。 不適應也要適應,他頭腦一懵,身子搖晃一下,在心裡跟自己說:「我明白了,這是因我講學,他們故意找岔,用欺騙的法子把我弄來。既然如此,那就只有硬著頭皮對付了。」他強忍著突然打擊造成的痛苦,抬頭正眼地看看坐在桌案後面的敫戕:「太爺,是你派他們喚我到這裡來的嗎?」 敫戕並不答話,威嚴地坐著,黑紅的大臉陰冷得似乎能擰出水來,一雙仇視的鬥雞小眼一轉不轉地盯著老聃先生的鼻尖,凶聲兇氣地向他發問說:「你叫李耳?」 「是的,太爺,我叫李耳。」 「『變是天下規律,受苦受難的平民百姓無法逃脫這個規律,榮華富貴的顯官貴人也無法逃脫這個規律』,這話是你說的嗎?」 「是的,太爺,這話是我說的。」 敫太爺見老聃毫不含糊地公開認帳,立即確認,「這老傢伙,利用講『變』,發洩不滿,指桑駡槐,惡毒攻擊,全屬真實,半點不假!」一陣由帶點虛意而轉為全真全實的怒火按捺不住地從心底深處升起,一張本不慈祥的黑紅大臉被燒得變青走樣,顯得更加難看,更加兇狠。「啪!」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案:「李耳!你仇視本縣,大肆論『變』,提倡邪說,標立異端,妖言惑眾,圖謀不規,既然已經供認不諱,還不快快給我跪下!」 「跪下!快快跪下!」站在兩邊的衙役們趨炎附勢,火上投柴,助風加威。 老聃先生並沒感到害怕,反而突然感到十分可氣,非常可笑!他想,「這個帽子店的大掌櫃好厲害呀!論述一個『變』字,有這樣嚴重的罪過嗎?這位敫縣正怎麼這樣荒唐,這樣無禮,這樣粗野!他可能是因為十二分的驕傲,十二分的要強,十二分的不把百姓放在眼裡,我講學,沒有事先拜訪他,觸動了他十二分高傲和嫉妒的神經,才引得他如此發火。這姓敫的真不愧是百姓們所議論的找岔太爺,賴太爺,他確實是一個無知無識、妄自尊大的壞傢伙!」他越想越氣,他不能向這個荒唐而惡劣的小小狗官下跪。他不是沒有人格,不是沒有尊嚴,他有聲有望,有著不可侵犯的風骨,他曾城頭卻敵,面臨萬千兵馬而不怯陣,這些,只是因為你姓敫的一班人來得時間淺又自恃高傲,不察下情,才不知道。 他滿懷恭謙,出山講學,並無半點惡意,剛一露面,就碰上你找岔太爺,你如此無禮,如此叫人過得不去,怎不叫他深深的憤恨!他按捺不住一腔怒火,他真想發動他那三寸不爛的槍唇劍舌,以極為鋒利的言詞,狠狠地駁斥他一頓,弄他個馬翻人仰,一溜斜歪,叫他招架不住,狼狽不堪!但是他沒有這樣做,因為他知道,這姓敫的傢伙手中有權,可以隨心所欲地將你處置,在他這號人面前,有權就是有理,沒權就是沒理,當忍不忍,那只有矮簷之下,即時碰頭。他是隨和的,能夠處弱居柔的,他不象青壯時期那樣,有時容易激情外露。他忍耐著,極力忍耐著,強力壓迫著因受侮辱而激起的怒火,以委婉而謙卑的言詞向敫戕解釋說:「太爺,請別發火。卑人論『變』,並無惡意。我的論述並不涉及時政,只是按照事物的本來規律揭示一個道理,因為天下確實有著一個『變』字的規律。卑人無罪,請太爺不要讓我下跪,如若卑人因說了一句實話而在這裡下跪,反而證明卑人有罪。」 「啥子『秕人』『飽人』!啥子揭示規律!我看你這個耍嘴皮子的滑頭分明是在抵賴,分明是在變著法子反駁!你說你並無惡意,我看你滿肚子惡意;你說你無罪,我說你有罪。天不變道也不變,你大肆論『變』,胡謅天下有個什麼『變』字的規律,說什麼象我這樣的顯官貴人也逃不出這個規律,這就是有罪!本太爺不信天下有個什麼不可抗拒的『變』字規律,你說不能給我下跪,我說你有罪就得下跪!要想不跪,就得給我說出天下存在『變』字規律有什麼根據!說不出道理,就得自動下跪!自動下跪,這還是小事!……今兒個,本太爺非要給你這個耍嘴皮子的傢伙考究考究,非要推翻你的『變』字規律的道理!」 找岔太爺的找岔勁頭一上而不可下,管你什麼委婉,管你什麼謙卑,他既已確認你有惡意,就一經確認而不可改變;他既已確認你有罪過,就一經確認而不可改變;他已說出你有罪過,已下決心要掰掉你的「岔子」,要你自動投降,你就得自動下跪,服服在地,在他踏上一隻腳的腳底下變成一灘永遠有罪的稀泥。 老聃先生見這位姓敫的太爺傲氣沖天,粗暴無禮,言惡語髒,句句辱人,不把他地盤上的百姓當人看待,心中著實窩火!他心裡說:「這個姓敫的說我說了『象他這樣的顯官貴人也逃不出這個規律』,我沒有這樣說呀!……且別說我沒有這樣說,就算是這樣說了,又有哪些是錯了的呢?難道普通人逃不脫的規律,你當個小官就能逃脫嗎?這個傢伙找岔成性,無知無識,你想在他面前隨和也隨和不成,這號人欺軟怕硬,你越謙卑,他越進攻;你越有禮,他越無禮;你若無止境的退讓,他會把你侮辱得不可收拾,叫你臉面丟盡,成為千載有名的稀屎!既然事已如此,乾脆不如給他來個狠狠的駁斥,弄他個張口結舌,理屈詞窮,心虛嘴軟,無法往我身上加罪!反正我的論『變』沒有錯誤,不該死罪,為真理大爭大論,縱然一死,死屍化作一天正氣,浩香透宇,死也得體!」 想到這裡,他索性來個反卑為亢,反退為進,他義憤填膺,怒形於色,昂然地睜圓兩隻明慧的大眼,以凜然不可侵犯的目光逼視著敫戕說:「太爺硬要找岔,那好,小民願意奉陪。我說我絲毫沒有罪過,沒有半點理由在這裡下跪。我在太爺面前冒昧地宣佈,天下確實存在著『變』字規律,這個規律,包括太爺在內,誰也無法逃脫,誰也無法抗拒,你若不以為然,請你拿出高我一籌的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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