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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混帳!」「啪!」敫太爺見老聃竟敢軟裡帶硬地公開頂撞,竟敢膽大包天地在太歲頭上動土,一下子火衝衝地暴怒起來,他驚駭性地拍了一下桌案(這種驚駭的怒拍,後來發展成為驚堂木),「你這大膽的混帳!我要你拿出道理,誰叫你要我拿出道理!快快給我拿出天下存在『變』字規律的根據!」

  老聃先生寸步不讓:「這個好說。天下事物,無不在變,只不過是有的變當時可以看見,有的變當時不易看見。一棵樹,總是由幼嫩的苗苗變成小樹,再變成大樹,或被伐下利用,或者自己變老枯死,久而久之,變做土灰。一棵樹是這樣,兩棵樹是這樣,所有一切樹都是這樣,為什麼它們都是這樣而無一例外,因為有個『變』字的規律,誰也無法逃脫,誰也無法抗拒!它們若有知覺,就應懂得,既來世上一趟,就應于世有益,與其去做無益之物,讓人唾棄,拋入垃圾,倒不如去做雕樑畫棟等有用的益人之物,讓人心愛,讓人珍惜;一個人,總是由嬰兒變成少年,再變成青年,再變成老年,久而久之,變成土灰。一個人是這樣,兩個人是這樣,所有一切的人都是這樣,為什麼人們都是這樣而無一例外,因為有個『變』字的規律,誰也無法逃脫,誰也無法抗拒!人們既有知覺,就應懂得,既來世上一趟,就應與人為善,與人有益,與其與人為惡,讓人憎恨,倒不如與人為善,讓人敬愛,死後變成土灰,也叫人家永遠懷念,永遠感激;象太爺你這樣的衙門廳堂,總是由開始建造,一派新容,變得不新不舊,再過些年變成破房,若不修復,久而久之,變成廢墟。一座廳堂是這樣,兩座廳堂是這樣,所有一切廳堂都是這樣,為什麼它們都是這樣而無一例外,因為有個『變』字的規律,誰也無法逃脫,誰也無法抗拒!它們若有靈感,定會讓那些在它們護衛之下的主人,為百姓掌權,重義輕利;不要弄權謀私,掌權為己;要愛民如子,與民謀益,要留芳千載,不要以權代理,不要以權代替規律!不要遺臭萬世……」他的帶有憤怒的激情又成了出閘潮水,一發而不可收。

  「住口!住口!」「啪!」敫太爺再也聽不下去,他怒火萬丈,拍案而起,一下子氣得面色青白,嘴唇發紫,他臉頰痙攣,渾身哆嗦,「押下去!給我押下去!」為使自己能抽身退下臺階,他向衙役們這樣大聲地吼喊。他雖然暴跳如雷,但是內心虛弱,他想說:「給我打入死牢」而沒敢說,只是自助自威地喊叫:「拉出去!拉那邊小屋裡給我關起來!關起來!」就這樣,衙役們拉拉拽拽,推推搡搡地把老聃先生押出了大廳。

  ……

  老聃先生被關進一所僻靜的小屋。看著暗濛濛的屋脊,他心裡忽然生出一種說不清是後悔還是別的什麼的感覺,他仿佛覺得,他雖然已經五十多歲了,但是還不成熟,他想,「如若我能比這再成熟一些,可能事情的發展不會這樣。」只一閃,這種想法就被另外一種情緒——對於敫戕的憤怒的情緒所代替了。

  敫戕把老聃關進小屋之後,聽說他很有聲望,聽說他年輕時就曾城頭卻敵,是個恭謙,居卑,沒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的人,心裡也產生了一絲後悔,但是他並沒主動去把老聃放出,而是採取了另外的辦法,他想,「管你是啥樣的人!只要敢頂撞我,就要毫不留情地對他下手!我既然已經把他關了起來,就不能松松地再把他放出。如若我親自指令把他放出來,那就說明是我的錯,就等於在世人而前自己打自己的嘴。」他為了叫老聃投降,給他挽回面子,就親自派人到小屋裡去勸老聃:「先生,你認個錯吧,只要向太爺認一個錯,太爺就可以立即把你放出。」

  老聃先生嚴肅地說:「我想在這多住幾天。」

  敫戕對於老聃,心中很是氣恨,下決心把他關押到底,一直到他徹底投降。他恐怕百姓知道此事,會引起不滿,惹出不好對付的麻煩,就採取各種辦法,對消息嚴加封鎖,並派人對老聃嚴加看管。老聃先生家裡人來找老聃,他故意撒謊,說他們請老聃先生幫助辦件公事,現已出差到了宛丘,得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老聃的弟子文子對老師出差宛丘之事產生懷疑,前來打聽情況。一位心裡向著老聃先生的看守,偷偷地把情況向他告知,並偷偷放他進屋去見老聃。

  文子一進屋子,見老師在地上坐著,就「撲騰」一聲跪到地上,拉著他的胳膊放聲大哭。老聃先生站起來,彎腰將弟子拉起,強打精神笑著說:「別哭,別哭,你這是哭啥,這是哭啥!看,我不是好好的嗎?」並故意拍拍文子的肩膀頭說:「說實話,我這次被關押,心裡算是輕鬆愉快,我能以這種方式對自己提出的『規律』之說是否正確,進行研討,實在是風格殊異,機會難得。」文子用衣袖擦著眼淚說:「老師,別這樣說,快別這樣說!要知道,他們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你暗殺的!」老聃先生笑著說:「他們不敢,我料到,他們沒有那樣的膽量。」「老師,且不可想恁天真。」文子眼裡仍然含著淚水說,「要知道,姓敫的心狠手毒,是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的!」「事已如此,他們如若那樣,那就隨他們的便吧。」老聃先生的臉色開始陰暗下來。

  文子偷著瞧看老師之事被敫戕發覺,他們將他秘密扣押。那個走露消息的看守,被他們撤換之後,押入南監,一下子成了吃裡扒外,「罪大惡極」的犯人。

  情勢越來越嚴重。

  沒想到,三天之後的一個夜晚,一群陳國兵馬突然之間將苦縣縣衙嚴嚴實實的包圍!

  「沖進去!沖進去!」

  「不要讓他走掉!」

  「要他自動受束,不然的話,就砍下他的腦袋向國王繳旨!」

  陰影晃晃,夜色森森,在清冷的星光之下,幾百名執刀舉戟的兵士,盔纓躦躦,厲聲懾人。幾個驃悍的壯勇沖進衙去,將一個住所的房門跺開,把個睡得爛熟的敫戕從床上狠狠地揪起。他們收繳了他的官衣官帽,讓他穿上布衣便服,宣明瞭他們前來抓他的原由,擰著他的胳膊,給他戴上沉重的木枷。

  披頭散髮的敫戕,被推搡著走出屋子。當他們走到縣衙大門裡邊的時候,單六慌慌張張地走上來,把一包衣物遞給敫戕,並假惺惺搌著眼淚向他說:「太爺保重。」敫戕定定地看著單六,狠狠地照他嘴上踢了一腳!黑暗中,單六摸摸自己火辣辣的嘴唇,腫得老高,又往裡摸摸,發覺門牙被踢掉一顆。

  星空無盡,曠野迷迷,一輛雙輪囚車,載著扛枷帶鎖的敫戕向宛丘方向駛去。……

  次日拂曉,文子突然走進關押老聃的小屋。他呼吸急促地向老聃先生報信說:「老師,老師,昨天晚上,敫戕,被國王,咱陳國國王,下令抓走了!現下已經在宛丘入獄了!」

  「怎麼回事?!」在黎明的薄暗之中,老聃先生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聽說他夥同他的姐夫,私通吳國,又庇護盜賊,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罪!他參與犯罪,因素很多,其中一個不算不重要的因素就是聽信單六的壞話。……昨天晚上,新太爺已來咱苦縣縣衙上任。聽說新太爺姓燕,名叫燕普。這位太爺沒見過您,可是他對您十分敬佩。他說他早已聽人講到過您。這是一個看監的對我說的。新太爺聽說你被關押,特別生氣,他可能很快就要來接見您!」

  「是這樣嗎?咦!……唉,我真是沒有想到!」老聃先生又驚又喜,但是這驚喜裡卻帶著一絲對敫戕的無可名狀的惋惜,「我只說『變』是不可抗拒的規律,真沒想到敫太爺會變成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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