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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玉珍聽他說到這裡,平時對他的敬慕之情,此時陡然倍增,「了不起!」她心裡說,「好一個有著大智大慧頭腦的學問家!他知識是那樣的淵博,口齒是那樣的如同懸河,他對世理的論述是那樣的深入淺出,清楚透徹!他實在是個叫人愛慕的人!這可愛的大學問人,得到他該有多好!……我要得到他!我應該得到他!因為他是……多好啊,我面前坐著的這個可愛的人竟是我的雙恩人和指腹丈夫!娘哎,俺心裡真說不出是個啥滋味!」

  她感到他們之間的感情一下子拉得很近很近,理性的愛全部化成了感性的愛,他那俊秀的面孔,他那慈眉善眼,他那筆直的身材,他那高雅的風度,沒有一樣不叫她感到可愛的。這深深的愛慕之情象一股看不見的巨大拉力,不可抗拒地拉著她向他靠近和傾斜。「李兄,您說的真好,真好!」她笑著,「李兄這樣的學問家真叫人敬愛!真的!聽說李兄三十多歲了,還沒娶妻,不知為啥?……」她發現自己有點忘情,有點說跑了嘴,臉蛋微微一紅,趕快勾下頭去,努力地掩飾。為了不使對方看出來她在掩飾,她趕緊抬起頭來。

  李耳並沒在意,是的,一個關係象兄弟之間的近乎的男青年(此時他只以為她是個臉蛋漂亮的美男子,他確乎還沒發現她是個女的)問一句為啥未曾娶妻,能有什麼呢?他很喜歡他的這個漂亮的賢弟,他坦然地笑著,愉快而認真地去回答他(她)直面地向他提出的問題:「是的,這一點值得別人疑問。我原來實在是打算終生不婚。我是受了『聖人不婚,婚非聖人』古語的鉗制。我並不打算做聖賢,只想做個情操高尚的人。我原以為只有不婚才是情操高尚,這不對,近來我忽然發現,『婚非聖人』與『天道』極不相容。天地有上有下,山川有盈有虧,鳳凰有公有母,鴛鴦有雄有雌。究竟為何這樣安排,乃是天道自然所致。天地不相配合,上也不上,下也不下;山川不相配合,高也不高,深也不深;鳳凰不相配合,公也不公,母也不母;鴛鴦不相配合,雄也不雄,雌也不雌。天地、山川、鳳凰、鴛鴦尚且如此,何況人乎?如若男女不親不合,都去做非婚的聖人,人類豈能傳衍進化?如若男女不親不合,都去做非婚的聖人,人類豈能接代長存?」李耳越說興致越濃;玉珍越聽心裡越喜。她高興得恨不能站起來拍手叫好。她發現身旁的春香也是那樣的愉快和興奮,她雙手合成「十」字,看著春香說,「李兄說得多好!」偷笑地和她交換一下眼色,接著把臉轉自李耳,恨不能高聲向他要求。「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李耳也被他(她)們的情緒感染,心裡十分興奮,高興得合不攏嘴。

  「喝酒,李兄喝酒。」玉珍說,然後轉臉看著春香,「斯童,來,咱們陪李兄喝酒。」

  「是的,先生,咱們喝酒,別忘了喝酒。」

  李耳興致勃勃,忘了推讓,舉杯和玉珍、春香一起,高興地喝下第四杯酒。

  「叨菜,先生叨菜。」

  「是的,李兄,咱們叨菜。」

  李耳也沒推讓,舉筷和玉珍、春香一起叨菜。他感到這菜肴吃起來,淳香而有後味,真是說話投機,人情融洽,飯菜也顯得味長。

  「男女相親相愛,合乎天道。李兄說的得合情理。」玉珍放下筷子,心裡甜蜜蜜,臉上笑盈盈,動情地看著李耳,「李兄至今還沒娶妻,以後,以後還打算不打算……」她不敢往下再問,開始有點心跳臉紅。

  春香見此情形,趕緊接著話茬說:「我家公子想問,先生以後是否打算娶妻。」

  「這個嗎,我還沒想。」

  「想也罷,不想也罷,李兄能不能……能不能在這一點上,說說自己的,想法,看法?」玉珍小心翼翼地追著不放,心裡怦怦跳了幾下,生怕話題被什麼不祥之物弄斷。

  李耳興致不減,他坦然地笑笑:「蹇弟不要不好意思,咱們志趣相投,可以無話不談,我可以說,可以說說自己的感想。起初,我確實打算終生不娶,那時我的養父老萊他們夫婦還在,——你們可能聽人說過,我父親李乾,在我還沒生下來時,就失蹤了,我母親生我時因難產而去世,後來從外地逃荒到曲仁裡來的老萊夫婦把我收養,他們無兒無女,不嫌棄我這個生下來就是白胡的怪胎,把我看成親兒——,長大成人以後,我和養父養母相依為命,一心鑽研學問,從沒想過娶親之事,倒也沒有覺得什麼。再後來,我的養母下世,養父死在土匪手裡,我一個人過活,還要鑽研學問,確實感到了困苦,確實感到了艱難,實在感到不如有個親人相幫。不過這沒什麼,沒什麼,關於婚姻之事,我沒考慮。」說到這裡,他趕緊打了幾句圓場,轉悲為喜。這喜裡仍然蘊含著無可名狀的傷感。

  玉珍對他很同情,眼圈潮濕了,她深情地看著這個坐在她面前的中年人,看著這個一心想著助人和濟世而把自己全部忘掉了的人,看著這個她感覺著真是自己的丈夫的可憐的空頭丈夫。她真想一下子撲到他懷裡,喊一聲「親人!我可憐的親人!」

  「蹇弟,你怎麼了,蹇弟?」李耳發現玉珍失神的情態,感到驚異。

  「她是同情先生的艱難和孤苦,我家公子是個很有感情的人。」春香趕緊打著圓場說。

  玉珍見自己失態,心裡一驚,趕快使自己臉上恢復原來的神情,她不自然地笑笑說,「我勸李兄快娶妻室,不要再受『婚非聖人』的鉗制,一個象您這樣研究學問的人,很需要有個妻子對你關照,安慰。李兄為鑽研學問,只知道一個勁的苦哇苦,累呀累,弄得昏昏沉沉,晃晃糊糊,頭重腳輕,神魂顛倒,吃飯是饑一頓,飽一頓,熱一頓,冷一頓,有時一坐一天吃不上飯,衣裳髒了沒誰洗,爛了沒誰補,多苦啊!……當然苦是學業成功之本,可是,李兄若是只要艱苦,不要身體,到頭來,學業也會中途失敗。李兄鑽研學問那樣艱辛,誰曾向你說過一句可憐的話?李兄若是有個知冷知熱的妻子,端湯送茶,縫補漿洗,對你無微不至地關心愛護,使你衣食飽暖,精神得到安慰,一顆心全部投到研究學問中去,該有多好!」

  「蹇弟說得對,全是真情實話。」李耳被感動了,眼圈也潮濕了,他感到他面前坐著的這位大家的公子不但是個臉蛋俊俏,而且有一顆善良的心,他的話說得多體貼人,多通情達理呀!他感到他們之間的感情一下子拉得很近很近,他覺得他就是他的親弟弟。他看著他(她)那白嫩的臉膛,看著他(她)那好看的鼻口和眼眉,仿佛在哪裡見過,他承認他(她)的話說得對,但是他真的還沒想過他是否要娶妻室,「婚姻之事,我沒有想過,唉,算啦,象我這樣的年齡,窮家破院,沒誰會願意跟著咱,算啦,算啦。」

  「我給你……」玉珍接了個半截話。她本打算說「我給你提一個」,沒想到說個「我給你」,就停到那裡了。她發現自己的話說得不妥,臉一下子紅了,她想掩飾,沒想起來該怎樣掩飾,因為心裡慌亂,臉越紅越很,而且連脖子都紅了。

  「我家公子是說,想給您提個媒。」心裡透亮得象盞燈的春香急忙出來圓場,「因為他要提的是,——這個我知道,剛才他給我說了——,因為他要提的是自己的姐姐,所以不好意思。公子,」她又把臉轉向玉珍,「有話可以直接說,不要不好意思,先生向來通情達理,說得不妥,他會諒解。」說到這,輕輕站起身來,借個故走出去,然後轉身輕輕把門關上。

  李耳見此情形,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此時玉珍的心情緊張得怦怦跳個不停,她急忙趁勢接著話茬低聲而急促地說:「李兄,我是給您說親,把我姐蹇玉珍許配給您,她要報您兩次救命之恩,她要終生報答,她要以身相許,她愛上了您,她想您,已經想出病來,李兄您不能看著她病死,不能見死不救。」

  「這是咋著回事?這,這到底是咋著回事?」李耳感到十分驚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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