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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相親

  一輪明月懸玉盆,盆將銀水潑園林,林間花影弄樓影,影影可見室中人。

  你走上高高的臺階,即可進入觀春賞月樓的第一樓。這裡,輕影如夢,燈光似水,畫棟雕樑,典雅莊麗。當間靠後牆的地方,放置著一張墨紫色的大條几。條几上站立著堯與舜兩位賢明君主的彩色泥塑。塑像前邊擺著四盞帶有金蓮立座的大銅燈。銅燈前邊吊著深紅色的帷幕。帷幕往兩邊張開,分別掛在兩邊明柱上系著的大銅鉤上。再靠外,是一張大紅方桌。方桌兩邊放著兩把刻有壽桃的紅木椅。樓房的東間和西間,分別被兩堵雕花烏木隔山隔開。東間裡,椅淨幾明,一張刻著龍鳳圖案的頂子大床,上面鋪蓋著嶄新的紅綾被褥。蹇玉珍從紅綾被裡露出半個斜躺著的身子。

  她,蹇玉珍,一手捂胸,雙眉緊蹙,但是,那眉眼和鼻口之間卻無法掩飾地露出發自內心深處的喜悅。她真沒想到,這次不幸落水竟然因禍得福,竟然奇跡般地又一次遇上了她的空頭「丈夫」。事物的發展,從大方面看是有一定路絡的,但在某一件具體事情上,它走動的路絡,有時真象一個無形的怪腳獸,忽而跳到東,忽而跳到西,實在是奇幻得令人難以捉摸:她這次,夢幻般地巧遇李耳,這個「巧」字大概就產生在怪腳獸東跳西跳的跳躍之中。

  她不相信這是真的,她感到這是一場帶著喜意和俏味的春夢,「是不是因為紅石山坡相救使我時時想念著他而做了這樣的夢?」她伸出右手中指,用牙咬咬,知道疼,清楚地知道疼。這不是夢,是實實在在的現實!她真高興,這一下她就可以了卻報恩的夙願了。這是其一,她值得慶倖的還有其二。也是沒有想到,剛才她在和李耳的初步交談中,李耳竟然無意(可能是故意)間說出那個攔路劫持她的山賊「張二」全名不叫「張二」,而叫「張二烈」,是戴家莊戴金山的表侄,住在曲仁裡家後那所山上留門的小屋裡。他說,他原來不願說出張二烈的名字和住址,是怕蹇家把二烈送官府問罪,因為如果把二烈處死,他家裡撇下個八十多歲老娘,沒誰替他養活。昨天,他娘已經去世。

  「雖然如此,」李耳說,「我仍然不希望蹇家再去計較仇恨。」玉珍提出要找張二烈報仇,李耳連說,「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玉珍想,不報仇也罷,反正見到了恩人,這比什麼都好。

  她感到由衷的歡喜,而且有些喜出望外,沒想到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報恩和報仇的心願一下子都可以了卻了。她要報恩,仇可不報,恩不可不報。她要報答兩次救命的雙恩人。世上有恩人,幾乎沒有兩次救命的雙恩人,如若雙恩都不去報,到臨死的時候是誰也會不無遺恨的。「要抓住這個報答的機會死死的不放!」她狠狠地下著這個決心。李耳是個不要別人向他答謝的人,剛才,他們三個人分兩處換過幹衣裳之後,她向他說出要報答的話語,李耳又一次抽身要走,多虧玉珍隨機應變,說自己又一個勁的心翻難受,心裡冷得厲害,希望能快快得到熱酒熱菜,以壓驚驅寒。春香急急下廚,忙亂得不可開交。早已萌發了普救眾生思想的李耳當然不會甩袖不問,他急忙幫助春香燒火,拾掇餐具、酒具,力爭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將熱酒熱菜備齊。

  「咦,我的娘哎!我自己也感到可笑,我竟然跟我的空頭『丈夫』兜起圈子來啦!」玉珍咬著嘴唇偷笑一陣。她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鄭重下來:「指腹為婚的『丈夫』,他兩次相救,我們兩次相遇,這大概是上天的安排,是天意!……我要報答,終生報答,要以身相許!我不能葬送給那肉蛋!我要抗婚!冒天底下的大不韙,抗婚,要把終身親自許給李耳!要使空『夫妻』變成實在實的夫妻!當年的指腹,父親之命,兩次相遇,天作之合!上蒼把一個象貌俊秀的學問家推給我,我們應該成夫妻!……就這樣辦!對!就這樣辦!我拼上了!拼上了!」一種猛然到來的想法,象洶湧的潮水一樣,強烈地湧上了海岸,勢不可擋地要把那些敢於阻擋的障礙物沖個牆倒屋塌,完全徹底地吞沒掉!

  春香用託盤端來熱酒熱菜,一樣樣小心地擺放在當間的方桌上。雖說稱不上豐盛的筵席,但是俱是香美可吃之物。

  李耳走進東間對玉珍說:「酒菜已經準備停當,蹇公子快起來進膳,暖暖身子,驅驅寒氣,就會好的。」

  玉珍從床上折身坐起,擦下床沿。春香和李耳一起走過來攙起她的胳膊。玉珍心裡怦怦地跳著,她努力地掩飾著內心的歡喜和激動,說,「不要攙我,我能走,心裡覺得比原來好得多了。」

  三個人一起走到當間的方桌旁邊。玉珍讓春香從東間搬來一把椅子在原有的兩把紅木椅旁放好,然後請李耳和春香與她一起就座。李耳說自己平時不喝酒,不願就座。玉珍急忙裝作生氣的樣子說:「李兄在紅石山坡救過我姐蹇玉珍,這次又在渦河渡口救了我們主僕二人的性命,是俺蹇家的雙恩人,這樣大的恩德應該很好地相報。以往聽說李兄樂善好德,喜歡助人,特別是城頭退敵,不願做官,我十分敬慕,平時想給李兄見見面,說句話,是很不容易的事,真是請也請不到,今日有緣遇見李兄,能和您在一塊說說話是俺的幸運,李兄為了救俺,一連喝了幾口水,又冷又累,我蹇三玉需要暖身驅寒,李兄也需要暖身驅寒,李兄親手幫助弄好了熱酒熱菜,現在又不肯就座,是不是俺普通人不配和先生坐在一起?如果李兄今晚不坐下喝幾盅的話,俺蹇三玉下決心,就是冷得渾身打戰,也滴酒不進!」

  李耳笑了:「蹇賢弟把話說到哪裡去啦!按理說,我這清貧的讀書之人,能和賢弟你這樣大家門第的子弟坐在一起,是我平素求也求不到的,賢弟將話倒著說,真是個伶牙俐齒的善論之人!我就座,就座,今晚要破例飲酒,好好和二位賢弟敘談敘談。」說著,和玉珍、春香一起坐下。

  三杯酒下肚,李耳感到渾身熱乎乎的,心裡很興奮。玉珍小心地搜尋著投之所好的話題,她說:「聽說李兄正在研究什麼『天道』,還有,還有什麼『自然』?」

  沒想到只這一句問話,一下子引起了李耳談話的興趣——

  「是的」,他說,「天道自然。天道,自然,天道和自然是不可分開的。天道(規律),即是天走的道路;自然,即是和順而自在。春過去了是夏,夏過去是秋,秋過去是冬。——春天過去之後,為啥要接著夏,再接著秋,再接著冬?那是天要那樣走路。天為啥要那樣走路?是誰要它那樣走路?那是它自己要那樣走,別人沒對它強求,它自己也沒有對自己強求,那是它自自然然的去那樣。早晨過去了是上午,上午過去是下午,下午過去是夜晚。——早晨一過去為啥要接著上午,再接著下午,再接著夜晚?那是天要那樣走路。天為啥要那樣走路?是誰要它那樣走路?那是它自己要那樣走,別人沒對它強求,它自己也沒有對自己強求,那是它自自然然的去那樣。一個生在天底下的人,少年過去是青年,青年過去是壯年,壯年過去是老年。——少年過去為啥要接著青年,再接著壯年,再接著老年?那是天要那樣走路。為啥要那樣走路?是誰要它那樣走路?那是它自己要那樣走,別人沒對它強求,它自己也沒有對自己強求,那是它自自然然的去那樣。天道的精髓是自然,前邊的兩個字是『天道』,後邊的兩個字往往是『自然』。有時『天道』後邊沒寫上『自然』二字,那是『自然』二字化入了『天道』二字之中。『天道』,『自然』,緊緊相連,合而成為:『天道自然』。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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