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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李耳無奈,只得順從地把左手伸出。常老師目光嚴厲,冰冷,臉上仿佛能擰出水,他用左手抓起李耳左手的四個手指頭尖,一橫心,掄起無情的戒尺,啪!啪!啪!啪!狠打起來。李耳臉色蠟黃,皺眉咬牙,蹙著身子忍受。此時庚寅和韓四孩心中不平,感到非常難過,他們站幾站,張幾張嘴,想說什麼沒說出來。常老師一連打了二十整下,才放下戒尺。李耳的左手立時腫得象氣蛤蟆一般,他感到那只手火辣辣的疼痛,但是他忍著痛苦,一聲不響。他凝著眸,想了一下什麼,用力咬著哆嗦的嘴唇,眼裡微微湧出一層潮濕的淚水,但不知為什麼,他又咬一下嘴唇,強忍著,把那剛剛湧出的淚水收了回去,好象說:「是我情願,我不能說虧。」

  常老師越打人,反而火氣越盛,嚴厲的面色半點也沒退,他怒氣衝衝,把李耳的竹簡「嘩啦」一聲撂出門外,大聲說:「跪外邊去!」李耳無奈,只好順從地走到門外,樣子十分可憐,可是他並不求饒,一聲不響,站在書簡旁邊,想了一下,自動屈雙膝往地上一跪。

  庚寅和韓四孩,看著跪在外邊地上的可憐的李耳,再也忍受不住,「呼」地一下,同時從木墩子上站起。庚寅噙著同情的眼淚說:「老師,他虧!你不應該罰他!他虧!」常老師讓他說出他虧在何處。庚寅說:「李耳不叫俺說。李耳背書,不能算是輸給杜傑。李耳第二次背書,實際上背了三拾玖片!比杜傑的三拾肆片多伍片;第三次背書,他實際背了伍拾陸片!比杜傑的肆拾陸片還多拾片。他背的好得很!是趙五爺預先看著叫他背的。他說他看見杜傑第一次背輸的時候難為情的樣子,不忍心再叫他輸。杜傑對人家說,他要是比輸了就不活了;李耳怕他萬一死了,不忍心叫他輸啦。

  李耳說,他比賽背書是想催杜傑好好學習,想催同學們好好學習,也是催自己好好學習。他說他不想去贏老師的銀子,他說老師苦心巴力地掙幾個錢,他不忍心去贏過來。他說比賽背書對大家有好處,只要能起到作用就好啦,他情願自己輸,也不叫杜傑輸啦。他不知道你這樣罰他,他不摸你的脾氣,他認為你只是想催著大家好好上學,嘴裡說罰,實際不罰,說說就算了,誰知道你罰他罰恁厲害吔!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你管問你外甥韓四孩!」韓四孩說:「真的,俺舅,他說的是真的!一點點兒也不假!」此時已在窗外站了一會的趙五爺激動地走了進來。他是從離這二裡的閨女家拐來的,他早已看出了李耳有意讓人的心思,他對他們第三次比背不放心,這次特從閨女家拐來。他把庚寅的話向常老師作了又一次證實,證實李耳受罰確實是虧。

  面對這種震人心扉的情景,常老師心裡實在憋不住勁了,他心中難過,鼻根子一酸,眼淚奪眶而出!他沒想到,他狠狠責罰的竟是這樣的一位高尚的學生!多好的孩子啊!他的心是多麼的好啊!他是因為為別人著想,為別人好而挨打呀!我罰他罰恁狠,打他打恁狠,真是打虧他了!」他感到十分痛惜,說不出心裡頭是個啥味兒,他哭了,流著淚走到門外,彎腰拉著跪在地上的李耳,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大聲說:「好孩子!快起來,你不該受罰,我罰你罰虧了。你雖說輸了,你輸得好!輸得勝利!人格的勝利!你是一位好學生,合格的學生!超格的學生!」

  在座的學生都哭了。手裡捧著一陶盤銀子站在地上的杜傑,不知如何是好了,他象傻了一般,兩手一松,陶盤「撲塌」一聲掉到地上,摔了好幾瓣子。他說不出心裡頭是個啥滋味兒,「嘟嚕」一下,眼淚也出來了。

  啊!李耳,平凡的少年,平凡中很不平凡的少年!常老師的超格生!……

  公元前五五六年,晉、齊大戰,十二國助晉,戰爭波及常家坡頭,滿地銀甲皚皚,遍野盔纓如血。直到這時,李耳跟隨常老師上學的生涯才算終止。

  第二章 真善青年

  做個真人

  光陰象一隻巨大無比的神鳥,忽閃著大得能夠蓋過一切的、黑裡兒白表兒的翅膀,輕無聲息地往前飛進。隨著這只神鳥翅膀的輕輕忽閃,我們的李耳不知不覺地從少年進入了青年。

  公元前五四八年,二十四歲的李耳忽然聽說生身父親李乾從老遠的地方回到了家鄉。他從失蹤至今沒回過老家。這次回鄉他沒到曲仁裡來,而是在一個表親的家裡停了一下。當李耳急忙到這家親威家看望父親時,才知道原來是個謊信,根本沒有此事。

  人皆有情,況且李耳感情又很豐富,他既沒見過生父,也沒見過生母,沒嘗過父愛,也沒嘗過母愛,心中多麼難過!他雖有叔父、嬸媽的撫愛,但是想起親爹親娘,總免不了那不定時間出現的淒苦悲傷。他常把一腔相愛之情深深地傾注到嬸媽所講的生母的身上。哪怕這只是一種往「假設」之上的感情傾注。那麼這種假設性的傾注,也曾使他驅走過不少的孤苦淒涼之感,使他在精神上得到暫時性的安慰和解脫。缺乏骨肉之愛和對於骨肉之愛的饑渴,反而使他產生了對眾生的大愛,沒嘗過生父、生母的溫存,反而使他象孤身獨站的大樹一般的生長,更加冷靜,更加堅強,更有獨立見解,更加使他寬大的心扉對著廣漠的天宇而開。對於他的生來從沒見過生父和生母,與其說是先天性的匱乏,倒不如說是為一個哲學家的頭腦的形成而準備了可貴的因素,他決心不在紅塵空走一趟,決心給塵世留下一點什麼,用他的話來說,叫做「既來紅塵,不愧紅塵,絕不浮光掠影,空走一回」。他要做個好人,于世有益的好人。

  做好人,基本的條件有哪些呢?首當其衝的又是哪一條呢?開初,他也不無困惑,還是後來,經過那件事情之後,他才深深得知。

  那是李耳聽說他生父「回鄉」之後的第二個年頭。初春,大地尚未復蘇,草木孕育生機。一個浮雲遮日的上午,李耳從外邊做田回來,正打算看他的《九丘》,忽然傳來一陣叫賣的聲音:「牡丹!牡丹!牡丹根!賣牡丹根喲!」

  李耳放下剛剛展開的書簡,走到大門外邊一看,見一群人正圍著兩個賣牡丹根的看新鮮。本裡裡正崇恩大伯也在其中。這時候,牡丹花在世上還是很稀少的東西,一般人是不容易見到的。

  人圈當中的空地上,鋪著一個紅色的麻布單子。單子上放著幾小捆用紅麻繩捆著的褐黃色的根根。這些根根,有長有短,有細有粗,有的發幾股杈,有的是一條獨根。單子旁邊栽一根五尺多長的小竹竿,竹竿上掛著一面白綾子旗,旗上畫著一株開著鮮花的牡丹樹。靠竹竿兩邊的兩個小麻紮上,分別坐著一高一矬兩個男人。矬些的,上穿藍色短衫,下穿紮腿白褲,一副憨厚老實模樣。此人姓鄭,名叫結實,住在這東邊不遠的小鄭莊。高些的,身穿黃褲,腰系紫裙,頭頂正中的發纂上包紮著一塊鮮紅鮮紅的綢子布,白白秀秀的臉蛋上,轉動著一雙十分機靈的大眼睛。此人風度高雅,談吐不凡,說起話來,猶如墨士騷人。據鄭結實說,他是他的表哥,是洛陽有名的花匠,外號「京都花王牡丹客」。

  這位賣牡丹的京都花王,解一捆牡丹根,拿起一根,托在手上,輕輕笑著,環視一下眾人,然後不急不慢地說道:「這種牡丹,不同於一般的牡丹。我在洛陽養花二十四年,都沒弄到過這種品種。後來,在我被越國一位朋友請去幫助養花期間,一天,突然在深山谷中發現這樣一株紅牡丹。它比一般牡丹紅豔,紅得耀眼,豔得使你想起天上的彩虹,叫人禁不住為它動心;它比一般牡丹朵大,開出的花朵,大如碗口;它比一般牡丹棵大,大得像是一株小樹。它的枝葉,也和一般牡丹的枝葉有不同之處,油綠的葉子,看起來有點和橘樹的葉子相仿佛。我的那位朋友,曾高興地把它稱為小牡丹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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