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煜傳 | 上頁 下頁
五七


  嗚呼!閱川無舍,景命不融,太平興國三年秋七月八日,遘疾薨于京師裡第,享年四十有二。皇上撫幾興悼,投瓜軫悲,痛生之不逮。俾歿而加飾,特詔輟朝三日,贈太師,追封吳王,命中使蒞葬。凡喪祭所須,皆從官給。及其年冬十月日,葬于河南府某縣某鄉某裡,禮也。夫人鄭國夫人周氏,勳舊之族,是生邦媛,肅雍之美,流詠國風。才實女師,言成閫則。子右千牛衛大將軍某,襟神俊茂,識度淹通,孝悌自表于天資,才略靡由於師訓,日出之學,未易可量。

  惟王天骨秀穎,神氣清粹,言動有則,容止可觀。精究六經,旁綜百氏。常以為周孔之道,不可暫離,經國化民,發號施令,造次於是,始終不渝。酷好文辭,多所述作。一遊一豫,必頌宣尼。載笑載言,不忘經義。洞曉音律,精別雅鄭;窮先王製作之意,審風俗淳薄之原。為文諭之,以續《樂記》。所著文集三十卷,雜說百篇。味其文,知其道矣。至於弧矢之善,筆劄之工,天縱多能,必造精絕。本以惻隱之性,仍好竺乾之教。草木不殺,禽魚鹹遂。賞人之善,常若不及;掩人之過,惟恐其聞。以至法不勝奸,威不克愛。以厭兵之俗,當用武之世。孔明罕應變之略,不成近功;偃王躬仁義之行,終於亡國。道有所在,複何愧歟?

  嗚呼哀哉!二室南峙,三川東注,瞻上陽之宮闕,望北邙之靈樹,旁寂寂兮回野,下冥冥兮長暮。寄不朽于金石,庶有傳於竹素。其銘曰:

  天鑒九德,錫我唐祚。綿綿瓜瓞,茫茫商土。裔孫有慶,舊物重睹。開國承家,疆吳跨楚。喪亂孔棘,我恤疇依。聖人既作,我知所歸。終日靡俟,先天不違。惟藩惟輔,永言固之。道或汙隆,時有險易。蠅止于棘,虎游於市。明明大君,寬仁以濟。嘉爾前哲,釋茲後至。亦覯亦見,乃侯乃公。沐浴元澤,徊翔景風。如松之茂,如山之崇。奈何不淑,運極化窮。舊國疏封,新阡啟室。人諗之謀,卜雲其吉。龍章驥德,蘭言玉質。邈爾何往,此焉終畢。儼青蓋兮祖,驅素虯兮遲遲。即隧路兮徒返,望君門兮永辭。庶九原之可作,與緱嶺兮相期。垂斯文於億載,將樂石兮無虧。

  通讀徐鉉這篇知人論世的墓誌銘,撮其大意可知:李煜為人是「本以惻隱之性,仍好竺乾之教」,即以儒家修心養性、悲天憫人的說教和佛門救苦救難、普渡眾生的信條為言行準則,既寬人又愛物,「賞人之善,常若不及;掩人之過,惟恐其聞」,「草木不殺,寓魚鹹遂」。遺憾的是,由於他囿於經義,不善變通,結果鬧得物極必反,善心惡報,到頭來「以至法不勝奸,威不克愛」,自食苦果。

  李煜為政則是躬行仁義,以「周孔之道」經國化民、發號施令,然而在五代十國「用武之世」,這種治國安邦之策已經無濟於事。南唐後來的局勢證明,不致力於富國強兵,就難逃稱臣、割地乃至亡國的厄運,始則「貶大號以稟逆,獻池圖而請吏」,終則于「寰宇將同」之時為北宋「威德所及」。

  李煜為文獨具特色,「精究六經,旁綜百氏」,「洞曉音律,精別雅鄭」。他不僅著有雅頌文賦凡三十卷,雜說百篇,「筆劄之功」,「必造精絕」,且續《樂記》,堪稱「天縱多能」的曠世奇才。

  與此同時,徐鉉還寫了三首挽詩,用以沉痛悼念和深情緬懷李煜。今傳二首,茲錄如下,以見二人的莫逆之交:

  倏忽千齡盡,冥茫萬事空。
  青松洛陽陌,白草建康宮。
  道德遺文在,興衰自古同。
  受恩無補報,反袂泣途窮。

  土德承餘烈,江南廣舊恩。
  一朝人事變,千古信書存。
  哀挽周原道,銘旌鄭國門。
  此生雖未死,寂寞已消魂。

  「只有北邙山下月,清光到死也相隨。」李煜死於非命之後,小周後失魂落魄,悲不自勝。她整日不理雲鬢,不思茶飯,木然呆坐,以淚洗面,終因經不起愁苦與驚懼的輪番折磨,也于當年飲恨離開人世。

  小周後在臨終之前留下遺囑,誓與李煜同穴下葬北邙,實踐她當初在月前花下向李煜許下的「不能同年生,但求同年死」的諾言。徐元以及跟隨小周後多年、情同姊妹的李煜嬪妃,竭盡全力滿足了她的心願,了卻他們「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的共同追求。小周後和李煜的愛情經歷,比唐玄宗與楊貴妃的相親相愛還要真摯淒惋,刻骨銘心。二人用血淚和生命譜寫了又一曲悲與美相結合的「長恨歌」。

  小周後雖然也悲慘地死去了,但她卻給後世文人墨客留下了一個思索和吟詠愛情題材的完美形象。直到清代,還有人作畫吟詩,讚美她的那段浪漫往事。畫師周兼作《小周後提鞋圖》後,一些名士爭相為之題詩,其中,以許蒿廬的七絕四章《賦周兼畫南唐周後提鞋圖》最為傳神:

  弱骨豐肌別樣姿,雙鬢初綰發齊眉。
  畫堂南畔驚相見,正是盈盈十五時。

  尾聲 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

  流年似水,不舍晝夜。李煜死後,風馳電掣般的歷史車輪,又在神州大地上穿行了十多個世紀。

  作為好聲色,喜浮圖,治平無方,國亡身虜的李煜,其生理生命早已完結。他那具為墓室棺槨、羅衾錦衣護衛的軀體,也與北邙山麓的草木逐年枯朽、銷形匿跡,甚至就連掩埋他的梓宮那大堆封土,都為千年風雨所蕩平。李煜當年在政治舞臺上漫不經心地扮演的那個無所作為的末代君主形象,更隨著時光的流逝而逐漸淡化,幾乎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中。只有以述往思來、察古鑒今為己任的歷史學家,在探索南唐的興亡得失時才偶然提及。

  而作為工書畫,精音律,醉心詩詞,才藝超群的李煜,其藝術生命卻永遠年輕。他依然栩栩如生,風流倜儻地活在人們的心目中。李煜在文壇藝苑中苦心孤詣塑造的獨領風騷的詞宗形象,則猶如輝煌燦爛銀河中的一顆熠熠閃光的明星,以其超越時空的獨特魅力,經年累月引人矚目。

  李煜的詞清新樸素,雅俗共賞;易懂易記,譜曲可唱。當年不知征服過多少崇拜者!從宮闈到市井,從文人雅士到山野漁樵,人們輾轉相抄,口耳傳誦,都以先睹先唱為快。他的詞原來數量很多,這有元代白樸的一首隱括體詞《水調歌頭·感南唐故宮隱括後主詞》為證。這首詞的全貌是:

  南郊舊壇在,北渡昔人空。殘陽澹澹無語,零落故王宮。前日雕闌玉砌,今日遺台老樹,尚想霸圖雄。誰謂埋金地,都屬賣柴翁。
  慨悲歌,懷故國,又東風。不堪往事多少,回首夢魂同。借問春花秋月,幾換朱顏綠鬢,荏苒歲華終。莫上小樓上,愁滿月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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