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煜傳 | 上頁 下頁 |
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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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過得飛快,轉瞬到了北宋太平興國三年(公元978年)的乞巧節。這年七夕,恰好是李煜的四十二歲誕辰。當晚,隨同李煜一道歸降的後妃們,齊聚在李煜寓居的小樓院內。他們打算一舉兩得:既為李煜拜夀,又為自己乞巧。雖然場面、氣氛無法同亡國前相比,但還像往常在金陵一樣,也在庭院裡張燈結綵,備置幾案,擺放祝福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酒食瓜果,還有拜月乞巧用的金針彩線。眾人原想先給李煜祝壽,隨後乘興穿針乞巧。那知在這月色朦朧,充滿神秘感的夜晚,人們卻調動不起來歡樂的情緒,心境無比茫然淒涼。與其說這是一次祝壽乞巧的喜慶集會,莫如說是一次忍辱含憤的悲切團聚。儘管席間也有絲竹伴奏,也有舒袖歌舞,但是,人們的內心卻共同承受著格外的壓抑和痛楚。在場者個個強顏歡笑,共同吞咽著淪落異鄉、飽受淩辱的苦酒。 酒過三巡,李煜更加品味出三年多降王生活的苦澀,想起了每逢春花開,每度秋月朗,都使他牽腸掛肚,勾起對不堪回首的諸多往事的苦思苦戀;而每當他想到家山故國的雕闌玉砌依然安在,卻早已物是人非時,巨大的失落感就使得他心力交瘁,無窮無盡的愁怨,就像泛著春潮的大江流水,在他的胸膛裡翻騰咆哮,迫使他不得不即刻宣洩。想到這裡,他猛然操起一大杯水酒,仰頭灌進燃燒的喉嚨,接著大喊一聲,「筆墨侍候!」隨後濡墨運筆,一氣呵成,填了一首調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寫罷,李煜將詞交給通曉音律的後妃依調演唱,自己則在一旁擊節輕聲應和。李煜萬萬沒有想到,這首《虞美人》竟然成了他的絕命詞! 趙光義接到耳目呈送的李煜活動的最新探報後,暴跳如雷。這個心地狹窄、嫉賢妒能的雄主,怎能容忍國亡身虜的南唐末帝在大宋京師懷念故國?趙光義對降王的絕對要求是樂不思蜀,他怎能容忍李煜以詩詞來發洩內心的憤懣?來反抗趙氏兄弟的淩辱和摧殘?來恢復被他人強行扭曲的人性和尊嚴? 趙光義想到李煜歸降後寫的一些詞作,日前正在江南的大地上流傳,他強烈地意識到:李煜活在世間,就是南唐死灰復燃的希望,就是大宋一統江山的潛在威脅。因此,他決計要在今晚除掉李煜,並發誓要讓李煜死後也不能保持安詳平靜的姿勢,一定要讓李煜的屍體作俯首屈身之狀,以示永世臣服於他。於是,一幕慘絕人寰的悲劇出臺了! 趙光義緊急宣召趙廷美入宮,謊稱在此吉日良辰,要他專程前往李煜府第代表天子為其祝壽,並賜一劑「牽機妙藥」,供李煜和酒服後扶搖星漢,觀賞織女牽機織布,以解胸中鬱悶。趙廷美平日嗜好詩詞歌賦,不喜戰陣弓馬,他異常欽佩李煜的詩藝文采,二人過從甚密,頗具私誼,便欣然接受了趙光義的差遣。而對趙光義假手殺人的陰謀卻毫無戒備,毫無察覺。 愚腐的李煜送走了善良的趙廷美之後,服下趙光義事前命宮廷御醫特製的牽機藥後當即中毒,面色蒼白,汗流如注,五內劇痛,全身痙攣,頭足相就,狀似牽機。經過多時的痛苦掙扎和呻吟,這個風流半世、哀傷半世的詞人帝王,在翌日淩晨,即他剛剛跨入人生的第四十二個年頭,終於氣絕身亡。他在四十二年前生於斯日,四十二年後又死於斯日;其人生的終點與起點的重迭,不是源于自然的生理巧合,而是來自人為的暴力安排! 李煜死後,趙光義虛情假意地贈以太師頭銜,又追封吳王,還特詔輟朝三日哀悼,最後以隆重的王禮厚葬於北邙山。 北邙山為崤山支脈,南依黃河,位於今河南省洛陽市東北。當初,因其地近京畿,林木葳蕤,風景秀麗,遂成為漢、晉以降王公貴族死後安葬之地。後世文人墨客到此憑弔賦詩者代不乏人,其中,唐代王建和張籍的同題詩《北邙山》至今仍膾炙人口。王建詩雲: 北邙山頭少閑土,盡是洛陽人舊墓。 舊墓人家歸葬多,堆著黃金無買處。 天涯悠悠葬日促,岡阪崎嶇不停轂。 高張素幕繞銘旌,夜唱挽歌山下宿。 洛陽城北複城東,魂車祖馬長相逢。 車轍廣若長安路,蒿草少於松柏樹。 澗底盤陀石漸稀,盡向墳前作羊虎。 誰家石碑文字滅,後人重取書年月。 朝朝車馬送葬回,還起大宅與高臺。 張籍詩雲: 洛陽北門北邙道,喪車轔轔入秋草。 車前齊唱薤露歌,高墳新起白峨峨。 朝朝暮暮人送葬,洛陽城中人更多。 千金立碑高百尺,終作誰家柱下石。 山頭松柏半無主,地下白骨多於土。 寒食家家送紙錢,烏鳶作巢銜上樹。 人居朝市未解愁,請君暫向北邙遊。 李煜下葬在北邙帝王墓地以後,趙光義又採納臣下諫言,詔徐鉉為李煜作墓誌銘。徐鉉念於故舊情誼,欣然接旨,但一經構思,便深感進退兩難。因為他是李煜舊臣,不忍違心對故主大加貶抑;因為李煜是歸宋降王,又被當朝天子鴆殺,他更不敢如實敘事評說。他生怕行文有違聖意,導致殺身滅族,於是便惴惴不安地尋機向趙光義面奏:「臣乃吳王李煜故舊,今日奉詔為之撰寫碑文,當盡駑鈍之力,倘蒙陛下寬宥,容存故主情份,臣方敢秉筆。」趙光義為了沽名釣譽,竟特准徐鉉的請求。 徐鉉解除了後顧之憂,便放開膽量筆走龍蛇,在《大宋右千牛衛上將軍追封吳王隴西公墓誌銘並序》中,全面、公允地評述了李煜一生為人、為政、為文的成敗得失: 盛德百世,善繼者所以主其祀;聖人無外,善守者不能固其存。蓋運曆之所推,亦古今之一貫。其有享蕃錫之寵,保克終之美,殊恩飾壤,懿範流光,傳之金石,斯不誣矣。 王諱煜,字重光,隴西人也。昔庭堅贊九德,伯陽恢至道,皇天眷祐,錫祚于唐。祖文宗武,世有顯德。載祀三百,龜玉淪胥。宗子維城,蕃衍萬國。江淮之地,獨奉長安。故我顯祖,用膺推戴。耀前烈,載光舊吳。二世承基,克廣其業。皇宋將啟,玄貺冥符。有周開先,太祖曆試,威德所及,寰宇將同。故我舊邦,祗畏天命,貶大號以稟朔,獻池圖而請吏。故得義動元後,風行域中,恩禮有加,綏懷不世。魯用天王之禮,自越裳鈞,存紀侯之國,曾何足貴。王以世嫡嗣服,以古道馭民。欽若彝倫,率循先志。奉蒸嘗,恭色養,必以孝;賓大臣,事耆老,必以禮。居處服禦必以節,言動施捨必以仁。至於荷全濟之恩,謹蕃國之度,勤修九貢,府無虛月;祗奉百役,知無不為。十五年間,天眷彌渥。然而果于自信,怠于周防,西鄰起釁,南箕構禍。投杼致慈親之惑,乞火無裡媼之辭。始營因壘之師,終後塗山之會。大祖至仁之舉,大賚為懷;錄勤王之前效,恢焚謗之廣度。位以上將,爵為通侯,待遇如初,寵錫斯厚。今上宣猷大麓,敷惠萬方,每侍論思,常存開釋。及飛天在運,麗澤推恩,擢進上公之封,仍加掌武之秩。侍從親禮,勉諭優容。方將度越等彝,登崇名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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