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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北宋開寶七年(公元974年),趙匡胤遣使兩下江南,以「禮」相邀,敦促李煜前往汴梁觀禮。第一次是派門使梁迥口傳聖諭,謂「天子今冬行柴燎禮,國主宜往助祭。」這裡所說的「助祭」,就是要李煜以降王的身份親赴汴梁,陪同北宋天子去南郊舉行祭天大典,並借此機會強迫李煜對天盟誓,滯留京師,永做趙匡胤的不叛之臣。梁迥動身之前,又與隨從策劃調虎離山之計:假如李煜婉言謝絕,「邀請」不能順利成行,便乘李煜到渡口登船送行之機,強制載其北渡,挾至汴梁。幸虧南唐君臣對此種危言早有耳聞,並事先制訂了防範措施,從而挫敗了梁迥的陰謀,使他碰壁而歸。

  第二次是派知制誥李穆為國信使,持詔再赴金陵,特邀李煜「同閱」祭天犧牲。這次會晤,是安排在專門接見各國使臣的清輝殿進行的。由於李煜同第一次一樣,執意「抱病」,反復強調難以從命,遂使雙方談得很僵。李煜雖然誠惶誠恐,以禮相待,李穆卻傲慢無禮,不可一世。他先是鄭重宣讀趙匡胤的一道異常簡短的詔令:「朕將以仲冬有事圜丘,思與卿同閱犧牲。卿當著即啟程,毋負朕意。」接著,李穆便頤指氣使地訓斥李煜:「古訓曰,識時務者為俊傑。依本使之見,國主入朝,勢在必行,只是時間早晚而已。既然如此,又當宜早而不宜遲。不然,天子發怒,則將揮師渡江。到那時,國主將悔之晚矣!」

  李煜雖然不敢發作,卻以柔對剛,針鋒相對地回答:「臣事大朝,冀全宗祀,不意如是,今有死而已。」言外之意是,我李煜;對你趙匡胤稱臣納貢,惟命是從,無非是要保住江南唐僅有的半壁將江山和李家的社稷宗廟,倘若你連這一點都不能容忍,還要再以武力相逼,那我就只好鋌而走險,橫下心來同你拼命了!

  作為「天朝」使臣的李穆,對李煜的答話漫不經心,他以目空一切的口吻警告李煜說:「國主入朝與否,理當自裁,本使不便多言。不過,朝廷兵甲精銳,物力雄富,南征北戰,所向披靡,迄今尚無一國能擋其鋒芒。眼下,天子正命用兵有方的曹彬掛帥有南征,且已在江北精心佈陣,戰事大有一觸即發之勢,但願國主明智,切莫以卵擊石,還是權衡輕重,及早入朝為好。」

  李煜忍無可忍,用平和的語氣堅定地回敬道:「煩請尊使轉奏聖上,臣年來體弱多恙,不禁風寒,眼下更難於長途跋涉,無力入朝。」至此,雙方不歡而散,結束了這次劍拔弩張的談判。

  李穆當即回船,翌晨解纜啟航,趕回汴梁覆命。趙匡胤聽罷李穆面奏這次出使始末,決計出兵南唐,生擒「倔強不朝」的末代君主李煜。

  李煜則與臣下發誓:「他日王師見討,孤當躬擐戎服,親督士卒,背城一戰,以存社稷。如其不獲,乃聚寶自焚,終不做他國之鬼。」此話傳到汴梁,趙匡胤對左右說:「徒有其口,必無其志。渠能如是,孫皓、叔寶不為降虜矣!」

  第五章 鴉啼影亂天將暮:窮途末路的帝王生活

  趙匡胤軟硬兼施,苦苦相逼,把山窮水盡、無計可施的李煜,步步推向國破家亡的極端恐怖之中。面臨多事之秋的李煜,越來越明顯地預感到,似乎有一個相貌猙獰的惡魔,時刻都在嗔目揮劍向他襲擊,把他驅趕到身首異處、群鴉啄屍的荒塚。

  為了擺脫王朝末日這種「鴉啼影亂天將暮」的恐懼與煩惱,李煜只好遁逃醉鄉,借酒澆愁。他靠「杯中物」來消磨時光,特別是在燭殘漏斷、萬籟俱寂的漫漫長夜,更是醉複醒,醒複醉,一味在醉鄉和夢鄉中尋求精神解脫。

  每年的「秋雨梧桐葉落時」,是李煜最為淒涼、傷神的季節。

  一次,他在夜闌酒醒之後無法入睡,倚枕沉思。面對秋雨孤燈,他望著身邊同他患難與共,為他分憂解愁的小周後,想起前半生的悲歡離合,不禁百感交集,心緒難平,痛覺世事無定,生命短促,大有「今生已矣」之慨。他深悔自己不該生在這個身不由己的帝王之家,面對山雨欲來、黑雲壓城的時局一籌莫展;也怪自己當初想皈依佛門,卻無勇氣斬斷同世俗的萬縷情絲,倘若昔日能斷然超脫紅塵,而今就不必因滄海橫流而憂心如焚了。眼下,他雖然尚未跨入「不惑」之年,但已早生華髮,鬢染秋霜。他對此並不大驚小怪,覺得沒有必要也沒有時間像晉朝潘嶽那樣,寫什麼《秋興賦》來驚歎自己雙鬢斑白;他認為只要能借助詩酒發洩淤積胸中的憤懣,便是最大限度的自我超度。

  想到這裡,他驀然起身,披衣下床,挑燈夜吟,寫了一首七律《九月十日偶書》:

  晚雨秋陰酒乍醒,感時心緒杳難平。
  黃花冷落不成豔,紅葉颼飀競鼓聲。
  背世返能厭俗態,偶緣猶未忘多情。
  自從雙鬢斑斑白,不學安仁卻自驚。

  寫罷,他伏案品味,總感到言未盡意,繼而又揮毫填詞一首,調寄《烏夜啼》:

  昨夜風兼雨,簾幃颯颯秋聲。燭殘漏斷頻欹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夢裡浮生。醉鄉路穩宜頻到,此處不堪行。

  李煜本想一醉方休,超然物外,置身於「事大如天醉亦休」的境地,結果事與願違,重負難釋,反倒鬧得「舉杯澆愁愁更愁」!待他長夜酒醒,擲筆停吟,已近金雞報曉、曙色臨窗的時分。又一個國事蜩螗的白晝開始了!

  在李煜面臨國祚衰敗、愁苦不已的時刻,身邊惟一甘願並且能夠與他有難同當的人,就是他當年背著重病臥床的元配,暗中移情別戀的小周後。然而,這個自幼在珠圍翠繞中生長的大家閨秀,不辨菽麥,不諳干戈,加之稚氣未脫,涉世有限,更開不出任何有效的治國良方,來幫李煜調治病入膏肓的時局。她在束手無策的時候,也只有步歷代後妃在窮途末路時的後塵,同李煜一道寄情聲色,在燈紅酒綠中偷安苟活,利用皇家府庫裡堆金積玉的財富,盡情享樂。

  追求紙醉金迷的豪奢生活,李煜可謂駕輕就熟。在娥皇下葬之後,他就殫思竭慮,著手籌劃大婚典禮,準備迎娶並冊立小周後為尊貴的南唐第一夫人。可是天不作美,他的生母光穆皇太后偏偏在此時謝世,李煜必須遵循古禮盡孝守制三年,遂將婚事拖延下來。

  北宋開寶元年(公元968年),李煜守制限期一滿,便對臣下舊事重提,策劃舉行完婚儀式。雖然他與小周後早已實為夫妻,但畢竟還沒有正式舉行婚禮,尚未取得朝野認可,以至使娥皇死後中宮長期虛位,無人統攝六宮。為了讓小周後名正言順地入居中宮,宗正卿專折奏請。李煜命掌管宗廟禮儀的太常博士陳致雍查閱典籍,詳考歷代帝王大婚沿革,草擬婚禮程序,並要中書令徐鉉、知制誥潘佑參與議定,示意臣下要將大婚辦得堂皇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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