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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儘管如此,比之金陵,李仍覺新都城池狹小,棟宇簡陋,起居行止,多有不便。每逢臨窗北望,遙想往日金陵,思歸回遷之意油然而生,不時地吟起自製詩:「靈槎思浩渺,老鶴憶空同。」澄心堂承旨秦承裕怕他觸景傷情,只好用屏風來遮擋他的視線。下屬臣僚因家眷留在金陵,也都戀舊思遷。他們把怨怒指向阿旨媚上的唐鎬,唐鎬懼怕眾怒,驚悸成疾身死。

  李一度曾想覆議遷回金陵,但未及行動便怏怏病逝,把南唐的殘山剩水和朝不保夕的宗廟社稷,還有委曲求全的性格,一併傳給了他的繼承人,即曾任神武都虞侯巡江使卻很少身著甲胄帶兵巡江的李煜。

  北宋建隆二年(公元961年),二十五歲的李煜在風雨飄搖中登上了南唐皇帝的寶座。這對既缺文韜又乏武略的李煜來說,不啻是歷史的嘲弄!五代詩人羅隱《籌筆驛》詩雲:「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李煜即位時的南唐,正面臨國運風燭殘年,天下「分久必合」的嚴峻局勢。這時,統一已經成為社會發展的主流和定勢。經過半個世紀的大浪淘沙和「五代十國」間的優勝劣汰,歷史選擇了方興未艾的北宋,作為完成統一大任的執行者。

  在排山倒海般的時代大潮面前,即使像李煜祖父李那樣有作為的開國英主再世,也難以挽狂瀾於既倒,扭轉南唐這半壁河山岌岌可危的頹勢。何況「生於末世運偏消」的李煜,僅僅是一個既不能整軍經武又不能馭臣治國的文人!然而,「南朝天子多無福,不作詞臣作帝王。」命運偏偏和這個風流倜儻的才子作對,硬是強人所難,把他推上了安邦治國、經世濟民的君王寶座。難怪李煜降宋以後,趙匡胤賜宴群臣時曾對他作過耐人尋味的評論。

  當時,趙匡胤問李煜:「朕聞卿在江南每逢設宴或赴宴,都要吟詩填詞,能否舉出最為得意的一聯供朕欣賞?」李煜沉思片刻,書生氣十足地誦出自己《詠扇》詩中的一聯:「揖讓月在手,動搖風滿懷。」趙匡胤聽罷放聲大笑,揶揄李煜道:「妙哉!試問,『風滿懷』,可究竟有幾多?」隨後不以為然地當眾評論李煜:「好一個翰林學士!」另一次,趙匡胤與侍臣議論李煜,又深有感慨地說:「當初李煜倘若能用作詩的功夫治理國家,今日又怎能淪為朕的階下囚?」

  儘管如此,李煜還是身不由己,做了北宋附屬國的一個窩囊皇帝。按照常規,新皇即位,都要舉行登極大典,頒佈詔書,接受後妃王公和文武百官朝賀,並封王晉爵,宣諭大赦。在熟知禮儀的禮部大臣精心安排下,李煜登極這天,也在宮門前面高高樹起一根朱紅的七丈長杆,杆頂立著一隻黃金飾首的四尺木雞,口銜七尺絳幡,下承彩盤,以絳繩維繫。

  李煜舉行嗣位慶典的消息傳到汴梁,趙匡胤大發雷霆,怪罪他不甘俯首稱臣,蓄意僭用當朝天子禮儀,怒不可遏地傳旨召見南唐常駐汴梁的進奏使陸昭符,厲聲責問李煜為何膽大妄為,襲用「金雞消息」舉行大赦?善於化險為夷的陸昭符從容不迫地辯解道:「伏乞陛下息怒。江南本為中原屬國,國主嗣位,大赦境內,怎敢動用金雞?只能另用怪鳥。吾家國主近日所為不配稱『金雞消息』,充其量只能稱『怪鳥消息』。陛下寬宏大量,此等小事無須介意!」趙匡胤對陸昭符此番解釋甚是滿意,從而轉怒為笑,消弭了這場一觸即發的險惡風波。

  這樁關於金雞與怪鳥的笑談傳回金陵,卻使度日如履薄冰的李煜,神經驟然緊張起來。他惟恐趙匡胤日後以此為藉口興師問罪,特派中書侍郎馮延魯入宋,貢金器二千兩,銀器二萬兩,紗羅絹絲三萬匹,奉表陳述襲位緣由。

  這通由李煜親自草擬和繕寫的《即位上宋太祖表》,語辭謙恭,書寫工整,通篇流露著李煜自甘寄人籬下的卑微情感。此表的全文是:

  臣本于諸子,實愧非才。自出膠庠,心疏利祿。被父兄之蔭育,樂日月以優遊。思追巢、許之餘塵,遠慕夷、齊之高義。既傾懇悃,上告先君;固匪虛詞,人多知者。徒以伯仲繼沒,次第推遷。先世謂臣克習義方,既長且嫡,俾司國事,遽易年華。及乎暫赴豫章,留居建業,正儲副之位,分監撫之權,懼弗克堪,常深自勵。不謂奄丁艱罰,遂玷纘承,因顧肯堂,不敢滅性。然念先世君臨江表垂二十年,中間務在倦勤,將思釋負。臣亡兄文獻太子弘冀將從內禪,已決宿心,而世宗敦勸既深,議言因息。及陛下顯膺帝,彌篤睿情,方誓子孫,仰酬臨照,則臣向於脫屣,亦匪邀名。既嗣宗枋,敢忘負荷,惟堅臣節,上奉天朝。若曰稍易初心,輒萌異志,豈獨不遵于祖禰,實當受譴於神明。方主一國之生靈,遐賴九天之覆燾。況陛下懷柔義廣,煦嫗仁深,必假清光,更逾曩日。遠憑帝力,下撫舊邦,克獲晏安,得從康泰。

  然所慮者,吳越國鄰於敝土,近似深仇,猶恐輒向封疆,或生紛擾。臣即自嚴部曲,終不先有侵漁,免結釁嫌,撓幹旒。仍慮巧肆如簧之舌,仰成投杼之疑,曲構異端,潛行詭道。願回鑒燭,顯諭是非,庶使遠臣,得安危懇。

  上述表文的大意是:微臣本是先君的一個普通皇子,為人平庸無能,雖然自幼便入膠庠熱心攻讀經典,但一向視功名利祿如浮雲。微臣原想仰賴父兄蔭庇,一生淡泊寂寞,像巢父、許由、伯夷、叔齊那樣歸隱山林,不作太子,不登皇位。奈何幾位家兄相繼早殤,先君只好按長幼順序將社稷傳給微臣。南唐得有今日,全靠天朝遺澤,陛下登極以來,微臣受益尤深。如今微臣襲位,一定恪守先君遺訓,竭盡為臣之道,奉朔進貢,率由舊章。伏乞陛下明察。近日令微臣焦灼不安的是,鄰國吳越常在邊境挑釁,並讒言離間天朝與南唐的睦鄰和好,望陛下對此予以關注。

  李煜卑躬折節、奉表修貢的先例一開,趙匡胤貪得無厭、巧取豪奪的威逼便接踵而來。李煜心裡明知這是北宋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但懾于家國面臨的滅頂之災,也只好忍氣吞聲,逐項赧然接受。

  李煜即位伊始,碰到第一個棘手的難題,就是向趙匡胤上表為其亡父李追複帝號。這是一樁名副其實的喪權辱國的舉動。

  按照常規,古代帝王或官僚死後,朝廷出於政治需要,為褒貶他們生前的功過,都要評定一個諡號。帝王之諡,由禮官議定;臣下之諡,由帝王賜予。倘在主權獨立的朝代,這屬￿內政,任何鄰邦都無權過問和干涉。

  然而,到了李煜執政時的南唐卻要例外。李生前身為一國之君,其諡號理所當然地要標示「皇帝」字樣,但由於他在位時已向宗主國皇帝趙匡胤「奉表削號」,因而死後恢復帝號也必須向趙氏王朝上表取得「恩准」。

  趙匡胤收到李煜的表文後心想:李生前主動貶損身份,對我稱臣,在國內行王者之禮,一切表現還都忠順,死後賞他一個虛名倒也無妨,絲毫不會影響大宋的尊嚴和權威。於是,便順水推舟,參考李煜的奏請,諡李為「明道崇德文宣孝皇帝」,廟號「元宗」,陵號「順陵」。

  雖然李在彌留之際留下遺囑:安葬南昌,累土為墳,喪事從簡,力戒奢糜,違言者非忠臣孝子。但是,李煜卻不忍心將乃父遺體留葬他鄉,執意將靈柩迎回金陵,暫時停放在萬壽殿,待陵寢建成後再正式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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