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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就在這旗開得勝的當兒,柴榮突發重病,臥床不起,經伴駕的文臣武將苦苦勸諫,他勉強下詔中止征戰,返回汴梁療養。不曾想,回到京師之後,病情急劇惡化。六月中旬,他懷著終天遺恨,拋下未竟的統一大業和年僅七歲的皇位繼承人柴宗訓,悵然離開了人世。臨終之前,他將宰相范質、王溥,禁軍統帥趙匡胤等重臣喚至身旁,一再叮囑他們盡心竭力輔佐幼主,繼續完成他的遺志。

  然而,柴榮萬沒想到,第二年新春伊始,殿前都點檢趙匡胤,竟趁皇室幼兒寡母軟弱可欺之機,沿用郭威當年被迫篡奪後漢、建立後周的悲劇形式,演出了一幕「黃袍加身」的喜劇逼宮戲。這年正月初一清晨,正當後周文武百官身穿簇新朝服進宮向新皇恭賀春節的時候,突然從北疆鎮州(治今河北正定)、定州(治今河北定縣)同時傳來緊急邊報:北漢和契丹聯兵入寇。范質、王溥等人在慌亂中一時難辨真偽,便令趙匡胤率軍出擊禦敵。當晚,這支兵馬行至離京師只有四十裡路的陳橋驛停了下來。

  陳橋驛,唐代稱板橋,是達官貴人出入京師、迎來送往必經之地。趙匡胤選擇陳橋驛屯兵不前,並非等待朝廷遣使飛騎前來,補賜禦酒壯行,而是按照事前的精心策劃,在這裡周密部署宮廷政變。其同謀趙普等人一面唆使不明真相的將士舉行兵諫,「強迫」趙匡胤黃袍加身,一面派人星夜馳騎進京,密約趙匡胤的心腹、手握兵權的石守信和王審琦裡應外合,威逼後周幼帝柴宗訓「禪位」,奪取後周天下。一切安排就緒之後,趙匡胤在眾將的簇擁下,又率軍折回汴梁。

  為了改朝換姓兵不血刃,趙匡胤嚴厲警示下屬:「太后、主上(指柴榮妻符氏和柴榮子宗訓,即後周江山的象徵),吾皆北面事之,汝輩不得侵犯;大臣皆我比肩,不得侵淩;朝廷府庫、士庶之家,不得侵掠。用令有重賞,違即孥戮汝。」待取得下屬一致信守承諾之後,趙匡胤於正月初五,在崇元殿舉行禪讓大典,正式即位稱帝,改元建隆,定國號為宋。這是因為趙匡胤曾任後周歸德軍節度使,其治所在宋州(今河南商丘),故史稱宋或北宋。

  趙匡胤位登大寶之後,于當年三月遣使赴金陵向李宣諭「應天順民,法堯禪舜」的立國詔令,並釋放了三十四名先前投降後周的南唐將領,以示和好。李得詔,即刻遣使攜帶絹二萬匹、銀萬兩前往恭賀,承認北宋對南唐享有與後周同等的特權。七月,又貢金器五百兩,銀器三千兩,羅紈千匹,絹五千匹,並派禮部郎中龔慎儀朝賀,奉獻乘輿、服禦。十一月,原後周揚州節度使李重進因不滿趙氏稱帝,據城嘩變,趙匡胤親自指揮平叛,李又先後派右僕射嚴續犒軍,戶部侍郎馮延魯貢金買宴,再進金玉、鞍勒、銀裝、兵器。李這種開門揖盜、自討禍難的軟弱行徑,大大助長了趙匡胤得隴望蜀的貪欲和以強淩弱的氣焰。

  轉年二月,李鑒於上年秋冬之際,宋淮南節度使李重進在揚州擁兵叛亂,趙匡胤下詔親自征討,平叛之後又命參戰將在迎鑾鎮長江水域演練戰艦,威懾南唐。為解燃眉之急,李召集群臣廷議遷都大事。他對臣下說:「金陵與宋朝轄境只有一江之隔,又在下流,假如趙家天子發重兵強攻,京城難保;各州節度使縱然能勤王解救國難,又怎能確保他們中間不出現乘隙竊國的當今劉裕和陳霸先?有鑑於此,朕以為儘早脫離險境,遷都洪州,據上流以制根本,方為萬全之策。不知眾卿以為然否?」群臣對李的主張大都反對,或竭力勸諫,或相覷不語,只有樞密使此前奉命督建南都的唐鎬一人極力附和:「遷都大事豈能優柔寡斷!況且宮苑業已建成,如改作他用,實在可惜。江北趙氏天下不容吾朝經營金陵,時刻都在虎視眈眈,面對如此嚴峻形勢,亦當走為上計。」於是,李一意孤行,決定立吳王李煜為太子,留金陵監國,自己率文武百司官員、水陸六軍、近衛儀仗和後宮眷屬沿大江上溯,經彭蠡湖(今鄱陽湖),取道贛水,前往洪州(治豫章,今江西南昌)。

  當旌旗漫江的遷都船隊駛近皖公山,鬱鬱寡歡的李正在彩繪華麗的龍舟上借酒澆愁。偶一抬頭,望見了大江北岸青翠欲滴的峰巒,便問身邊內侍:「眼前青峭數峰如此秀麗,不知何名?」善於詼諧和諷喻的宮廷俳優李家明回答說:「陛下,此峰乃舒州皖公山,可惜如今已不為我朝所有。」說完又吟詩一首,暗示半壁江山已為北宋所有:

  龍舟輕錦帆鳳,正值宸遊望遠空。
  回首皖公山色翠,影斜不入壽杯中。

  李聽罷,心情更加酸楚。因為李家明在他的心目中,一向是以幽默著稱的樂天大師,幾句話就能使人愁雲頓掃,破涕為笑。一次,他入宮向李討一筆費用回宣州為母奔喪,正值李在便殿練習書法,便見機行事說:「陛下,微臣模仿他人筆跡,無不以假亂真。」李信以為真,問道:「卿能模朕手書否?」李家明回答:「臣雖魯鈍,願效神筆。」於是,李將紙筆交給李家明,他當即用草書寫道:「詔宣州于上貢庫錢二百千付家明葬母。」李見狀大笑,當即滿足了他的請求。還有一次,李和侍臣在後苑臨池垂釣,別人均有所獲,惟獨李始終空鉤,垂頭喪氣,木然呆坐。李家明見狀連忙寬慰:「陛下,池魚不食釣餌,是懾于您的神威。您用的金鉤是專門用以釣龍的。」李問:「何以見得?」李家明回答:「微臣有詩為證。」說罷,賦詩一首:

  玉甃金鉤興正濃,碧池春暖水悠溶。
  凡鱗不敢吞香餌,知道君王合釣龍。

  可是,李萬沒想到,李家明如今竟然一反常態,說出這些令人心酸的話。莫非他也預感到南唐氣數已盡?

  時有隱士史虛白,字畏名,少隱嵩山修道著述,中原戰亂,同韓熙載共投南唐烈祖李麾下。此人深謀遠慮,頗多高見,曾諫言李趁南唐物阜食足、民心所歸,長驅中原,定一統大業。因李未予採納,遂以病告退,隱居落星灣(星子渚),深居簡出,終日以詩酒為伴,但仍心系國運。當他得知李遷徙南都途經此地,便扶杖迎謁。

  當李問起他對時局有何卓識,史虛白答曰:「臣為布衣多年,時刻棲身茅舍敝廬,只知農桑稼穡,不知天下大事,又多粗言俚語,說來恐有不妥,誠望陛下恕罪。」

  李道:「但說無妨。」

  史虛白說:「臣近得拙詩《溪居》一聯,願誦與陛下——『風雨揭卻屋,渾家醉不知。」

  李聽後不禁怒起心頭,他對這語意雙關的「拙詩」心知肚明。不言而喻,顯然這是借風雨揭屋之名,行譴責失土之實。李礙于君主的器度不便發作,故而轉慍為喜,說:「逆耳忠言,難能可貴,何罪之有?」遂厚賜禦酒粟帛,以示禮賢下士。

  遷都的船隊離開落星灣後,航行月餘抵達南昌。經過初步安頓,李敕令工部官員依照金陵宮廷建築格局,繼續大興土木,營建殿宇,修葺城垣,拓展禦道。直到明代,還有人以詩追記新都鳴鑾路竣工後的盛況:

  長衢通輦路,宛馬競紛紜。
  帝子淩風去,鑾聲盡日聞。
  雜花迎隊繞,禦柳看行分。
  千載宸遊地,臨歧惜別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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