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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同樣,娥皇偶爾離去,從嘉在感情上亦是難捨難分。娥皇每次回府省親,也會給從嘉造成難以忍受的精神重負,害得他整日愁眉緊鎖,食不甘味,寢不安席,直到娥皇回到宮裡,他才心安神定,笑逐顏開。有一年中秋佳節,娥皇探視雙親歸來,彼此還沒來得及噓寒問暖,從嘉便興沖沖、急切切地將他在此間寫的一首山遠水寒,楓丹菊黃,雁飛人盼,辜負滿簾風月的《長相思》,笑容可掬地送到娥皇的面前: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菊花開,菊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閑。

  平日,每當娥皇理罷晨妝,拿起銅鏡顧影自憐,欣賞生來就如花似月的容貌時,偶然發現從嘉在旁脈脈含情地注視著她的舉止,常常是半嬌半羞,頑皮地吐出舌頭對他嫣然一笑,隨後便自我解嘲,輕啟朱唇哼起一支豔曲。望著娥皇這只有夫妻之間才能充分意會的情趣和表情,從嘉情不自禁地沉醉在愛河的漣漪之中。為使娥皇心情更加歡悅,從嘉有時還親自斟酒舉杯為她助興。娥皇一旦飲上幾杯醇酒,白皙的雙頰便會立刻泛紅,與她身穿的殷紅紗羅裙衫交相輝映,神態顯得愈加嫵媚婀娜,給人以飄飄欲仙、勾魂牽魄之感。有一次,娥皇在酒後似醉非醉地身倚繡床,揮動著被酒水濡濕的羅袖,順手抽出一根繡線放進嘴裡咀嚼,並向從嘉深情地頻送秋波,含笑不語,最後竟忘情挑釁,將嚼爛的紅絨唾向從嘉。坐在她對面的從嘉,此刻正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她的嬌美巧笑情態,構思著一首新婚夫婦間嬉戲逗趣的新詞——《一斛珠》:

  曉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
  羅袖裛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娥皇的婚配,不僅為心情孤獨、苦悶的從嘉增添了新的生活情趣,而且也為從嘉的生活帶來了新的轉機。出生在富貴門第的娥皇,自幼就經學富五車的蒙師指點,早在閨閣中業已熟識文墨,除了潛心經史百家之外,還留意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嫁給從嘉以後,又伴隨才高八斗的從嘉奮力攻讀,夫妻二人在切磋深奧學問之餘,還探研高雅的琴棋技藝,使雙方的學識和才藝不斷長進。

  更使從嘉引以為榮的是,娥皇善於操縵安弦,彈得一手好琵琶。凡是聽過她精彩的演奏的人,都將忘我地把自己融入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描繪的意境:「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灘。」「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就連深諳音律的公公李,聽了娥皇為他祝壽演奏的琵琶曲也讚賞不已,特賜給她一張宮內珍藏的稀世名貴「燒槽」琵琶。

  利用燒槽工藝精製樂器,始于東漢蔡邕。據說,蔡邕見人燒飯,常劈桐木為柴,桐木遇火炸裂,音色清脆。蔡邕由此得到啟發,將未經充分燃燒的桐木保存下來,請工藝精湛的技師制做古琴,經人彈試,琴音分外悠揚悅耳。用這種方法制做的「焦尾琴」是歷史上的著名古琴之一。

  娥皇偶得燒槽琵琶,自然喜出望外,愛不釋手。同時也如魚得水,使自己的琴藝與日俱進,更加爐火純青。此後,她便用這張可與焦尾琴媲美的琵琶,為喜愛歌舞的從嘉譜曲演奏,二人經常沉醉於輕歌曼舞之中。隆冬雪夜,萬籟俱寂,正是夫妻蟄居暖閣,盡情宴樂的大好時光。美酒飲到酣暢之處,多情的佳人就會變得更加坦露豪放,盡興歌舞。這時,娥皇搶先停杯,邀請從嘉起舞,婦唱夫隨。從嘉望著娥皇此刻的魅人表情,以及她那典雅而別致的髮型和服飾,頭頂梳著高髻,兩旁鬢朵微微翹起,細腰、窄袖、緊身的考究著裝,將女性胴體圓潤豐滿的青春曲線映襯得格外醒目,娥皇眉開眼笑的每一個表情,都使他如醉如癡,如夢如幻,如仙飄然而不能自製。他極力掩飾著內心的激動,平靜地回敬她的挑逗:「假如你能在天明之前展箋命筆,專門為我創制一支新曲,我就依曲編舞跳給你看。」

  娥皇胸有成竹地回答:「好,一言為定。」隨即傳喚侍女取來文房四寶,只見她時而伏案沉思低吟,時而握管記錄曲譜,沒過三更,便製成兩支新曲,一支名《邀醉舞破》,一支名《恨來遲破》。這兩支新曲各有千秋,前者高亢激越,後者舒緩抒情。

  曲成之後,娥皇用燒槽琵琶將兩曲分別為從嘉各彈一遍。從嘉在旁閉目聆聽,擊節品評,直到曲終,他才滿意地說:「二曲均好,《恨來遲破》更適合獨舞。」

  娥皇聽罷,會心一笑,又開始重彈這支新曲,從嘉便和著曲譜的旋律忘情地跳起舞來。這時,二人都覺得彼此在藝術上從對方那裡獲得了最大的精神享受和滿足,仿佛人世間只有他倆最幸福。他們再次真正體味到了愛情的甜蜜和婚姻的美滿。

  最能展示娥皇超群才藝的,還是她憑藉殘譜復原了失傳二百餘年的《霓裳羽衣曲》。這支大型舞樂,是禮贊大唐帝國開元、天寶盛世的太平法曲。關於此曲的由來,其說不一。或曰,開元年間的一個中秋之夜,唐玄宗李隆基偕道士羅公遠,憑藉道士施展的法術遨遊月宮,見有仙女數百,身著五彩霓裳、素白長裙,翩翩起舞。舞姿優美,舞曲怡人,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李隆基深感耳目一新,稱讚不已,竟動情地吟誦起詩聖杜甫《贈花卿》中的「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怎得幾回聞」的詩句來。隨後,他向眾仙女詳細詢問,答者曰舞樂名為《霓裳羽衣曲》。通曉音律的唐玄宗牢記舞樂旋律,回到人間即向宮廷教坊使口傳,並令之記錄整理,教宮娥排演。或曰,系唐西涼節度使楊敬述進獻的《婆羅門曲》。或曰,楊敬述進獻的西域音樂,經李隆基潤色後,欽定曲名。

  儘管如上各說殊異,但都證明了一個令人信服的事實,即從盛唐開始,在宮內流行大型舞樂《霓裳羽衣曲》當屬無疑。這從唐憲宗時期曾于宮內任集賢院校理、左拾遺、翰林學士等職的白居易,在其《霓裳羽衣歌》中的追憶可以找到佐證。白氏在詩中繪聲繪色地描述了這曲大型舞樂演出時的盛況,以及自己凝神觀看、傾耳聆聽,尚未盡興的心情。現將該詩的前半部摘錄如下:

  我昔元和侍憲皇,曾陪內宴宴昭陽。
  千歌萬舞不可數,就中最愛霓裳舞。
  舞時寒食春風天,玉鉤欄下香案前。
  案前舞者顏如玉,不著人家俗衣服。
  虹裳霞帔步搖冠,細瓔累累佩珊珊。
  娉婷似不任羅綺,顧聽樂懸行複止。
  磬簫箏笛遞相攙,擊懨彈吹聲邐迤。
  散曲六奏未動衣,陽臺宿雲慵不飛。
  中序擘 騞初入拍,秋竹竿裂春冰坼。
  飄然轉旋回雪輕,嫣然縱送游龍驚。
  小垂手後柳無力,斜拽裙時雲欲生。
  煙蛾斂略不勝態,風袖低昂如有情。
  上元點鬟招萼綠,王母揮袂別飛瓊。
  繁音急節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鏗錚。
  翔鸞舞了卻收翅,唳鶴曲終長引聲。
  當時乍見驚心目,凝視諦聽殊未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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