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煜傳 | 上頁 下頁
一九


  顧閎中、周文矩二位丹青高手,夜探韓府歸來不久,各向李煜呈獻同題畫《韓熙載夜宴圖》一幅。可惜周氏所畫早巳失傳,如今只傳下來顧氏所畫。原本意在考察韓氏生活的形象紀實,連服飾和杯盤的式樣和顏色都原模原樣,不想日後竟成了具有高度藝術價值和文物價值的稀世珍品。

  《韓熙載夜宴圖》是一軸絹本設色長卷,由多幅畫面組成,它真實地描繪了韓熙載夜宴中觥籌交錯,觀賞舞樂等場面:

  開卷首段是聽琵琶。夜宴中的所有人物幾乎都在這一段中「亮相」。韓熙載頭戴輕紗高帽,趺坐床榻,面前陳設的幾案上擺著樽俎果品。在他身邊,床上斜坐著身穿緋袍,頭戴襆頭的狀元郎粲;床前坐椅上的兩位賓客,約是太常博士陳致雍和紫薇郎朱銑。韓熙載對面演奏琵琶的女人,高髻簪花,長裙彩帔,懷抱琵琶,是教坊副使李家明的妹妹。在她身旁躬身側望的是李家明。站在李家明左側的少女,是擅長表演六么舞的王屋山。另外兩位官員模樣的人,其中有一個是韓熙載的得意門生舒雅。其他女子則是韓熙載擅長歌舞的藝伎。畫面中的人物或坐或站,聚精會神地聆聽琵琶彈奏,惟有韓熙載漫不經心,似乎有什麼心事在分散著他的精力。

  接下一段是觀舞。韓熙載緊鎖雙眉,親自撾鼓伴奏,王屋山以嫺熟、優美的舞姿在表演六么舞,侍姬和賓客在旁或撫掌擊節,或專心觀賞。特別引人注目的是,這段增加了一個身著法衣、低頭沉思的和尚德明,他是韓熙載的方外好友。他的嚴肅神態反襯出了韓熙載的內心隱憂。

  再下一段是夜宴小憩。曲終舞止,韓熙載更衣坐到床上休息,四個侍姬陪他同坐。最得寵的舞伎王屋山,雙手端著水盆,在侍候韓熙載盥洗。另有兩個侍姬,一個收拾方才演奏用的琵琶和簫笛,一個用漆盤送來了酒食。

  又下一段是聽「清吹」。稍事休息,接著觀賞吹奏。不修邊幅的韓熙載,單衣袒腹,脫鞋趺坐椅上,手搖紈扇,對站在他面前的侍姬低聲吩咐。韓熙載坐椅旁穿團鶴衣的少女,在和椅後侍立的少婦悄悄對話。五個女樂坐在繡墩上,全神貫注吹奏簫笛。拍板的人專心節拍,可是站在她身後的人卻在走神,正同屏風後的侍姬竊竊喁語。

  最後一段,曲終席散。韓熙載凝望遠處,又為心事所煩惱,在孤獨地沉思。留下來的三個侍姬,旁若無人,大膽地在同賓客調笑言情,她們神態各異,或握手言歡,或挽背密語。畫家用她們無憂無慮的表情再次烘托了韓熙載苦悶向隅的心態,長卷至此結束。

  李煜覽罷《韓熙載夜宴圖》讚不絕口,隨即傳諭內侍送往後宮交女才人黃保儀悉心珍藏,並以重金賞賜顧閎中。同時又為韓熙載不以國事為重,藉故拒絕出任宰相而深感遺憾。

  李煜的多才多藝和悟性靈感,還表現在他對音樂、舞蹈的愛好和鑒賞,以及他對詩詞的建樹。這些將在下章結合他那富於浪漫色彩的愛情與婚姻加以敘述。

  第三章 留連光景惜朱顏:瑕瑜互見的伉儷情愛

  在從嘉個人的生活史上,南唐保大十二年(公元954年),可謂春風得意的一年,也是他值得永遠記憶和回味的一年。

  這一年,從嘉跨進了人生的第十八個年頭。雖然距離舉行「冠禮」儀式,標誌達到成人的時日還差兩年,但是,在急於傳宗接代、擴大統治網絡的帝王之家,他早已到了男大當婚的年齡。就在這一年,從嘉與南唐開國老臣周宗的長女、十九歲的娥皇喜結秦晉之好,建立了伉儷情深的恩愛家庭。

  位居宰相的周宗,一生披肝瀝膽,鼎力輔佐李父子,對南唐的創業和守成立下過汗馬功勞,晚年功成身退,回到故鄉「淮左名都」、風光秀麗的揚州賦閑養老。周宗對相業的耿耿忠心,深得南唐兩代君主器重。特別是中主李,對他尤為賞識。有時賜宴近臣,竟當眾為他親手整理襆頭折角,以示獨享殊榮。更使群臣可望而不可及的是,李和周宗結成了兒女親家。

  在封建時代,君臣為其子女聯姻,向來都是政治行為,從不考慮當事的青年男女是否相互鍾情。這種強制的結合,與其說是婚配,勿甯說是雙方家長為擴大、鞏固家族權益而犧牲子女青春締結的神聖同盟。這是沒有愛情、悖于道德的痛苦姻緣!

  然而,對從嘉和娥皇的婚姻來說,卻是巧發奇中,求凰得凰。因為善詩詞、精書畫、知音律的從嘉和通書史、能歌舞、工琵琶的娥皇,婚後都驚奇地發現:對方在才藝上是自己最理想的伴侶和知音。二人結髮,可謂珠聯璧合,天從人願。是相同的志趣和執著的追求,使他們心有靈犀,聲應氣求,引發成熾熱、深沉的愛情。這對男女青年的結合再次雄辯地證明:自古以來,真正的愛情決不是異性間生理上的單純吸引和滿足,也不是政治和經濟交易的籌碼或附加物,而是文化和文明在不同層次上的聚合。

  娥皇盛於容貌,頗有顧愷之畫筆下洛神的風姿。她鳳眼星眸,朱唇皓齒,冰肌玉膚,骨清神秀,不管是濃施粉黛,還是淡掃蛾眉,都像出水芙蓉那般富有魅力,令人顧盼不暇。在從嘉的眼裡,娥皇就是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西施轉世。初次見面,娥皇就在從嘉的腦海裡,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使從嘉覺得娥皇的容貌、裝束和意態,時刻都像影子一樣朝夕與他相伴,須臾也很難分離。一旦分離,便苦不堪言。尤其是在更深人靜、風雨相和的秋夜,他的眼前更是清晰地幻化出娥皇發束絲絛玉簪,身穿薄羅澹衫的倩影,感到有一雙籠罩著少女淡淡愁緒的眼睛總在深情地凝望著他,使得他情牽神往,長夜不寐,只好隔窗臥聽簾外芭蕉絮語。時間一久,娥皇的形象就如一個大特寫鏡頭,定格在從嘉的視野之內,並經他生花的妙筆化為一首《長相思》詞:

  雲一緺,玉一梭,澹澹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
  秋風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

  歡度蜜月之後,兩人如膠似漆的情感有增無減,終日卿卿我我,越加形影不離。假如有一人因事短時離去,另一人就會感到孤獨寂寞,在精神上無所寄託。特別是自南唐保大十四年(公元956年)後周發兵直奔淮南以後,從嘉受命都虞侯沿江巡撫使,並在軍校簇擁下日夜巡江時,娥皇更感到咫尺天涯,難得見面。從嘉婚前做皇子的時候,有個良好的習慣:每逢春暖花開時節,都要微服遠行,或遊名山大川,或訪古刹碑碣,或以詩文會友。他在婚後的頭一次出訪,可苦了新婚燕爾的娥皇。當那櫻花滿地,皓月淩空,剩下她一個人獨守空幃的時候,躺在象牙床上長久思念從嘉,有時整夜不能入睡。她失神地望著床頭的熏籠,企盼從嘉早日歸來,經常在似睡非睡中苦捱到天明。即使旭日臨窗,她也懶得梳理晨妝,有時信手摸過銅鏡,望著自己鬢髮蓬亂,愁眉苦臉,淚濕紅色護胸小衣的狼狽模樣,不禁又悔又怨,又恨又惱。當她把從嘉盼回身旁,一頭撲在他的懷裡,半是埋怨、半是嬌嗔地傾訴了這番小別的相思苦痛之後,從嘉除了用比往日更加溫存、真摯的情愛慰藉娥皇外,還填詞一首《謝新恩》追記娥皇對他的一片癡情:

  櫻花落盡階前月,象床愁倚熏籠。遠似去年今日恨還同。
  雙鬟不整雲憔悴,淚沾紅抹胸。何處相思苦,紗窗醉夢中。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