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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辛棄疾曾以五十騎突襲濟州縛叛徒張安國而歸,英雄舉止盛傳一時。其詞格調高昂,氣沖鬥牛,陸遊對他非常羨贊。這首詩以充沛的激情、軒昂的氣勢寫出了辛棄疾的英雄本色和在豪放詞方面的宏偉成就,既如描寫對象其人,亦顯出創作主體的浩然胸臆。末句勸勉辛棄疾以大局為重,不計個人恩怨,更見其長者風度和摯友情懷。

  開禧元年(1205年)五月,韓侘胄追封岳飛為鄂王,次年降申王秦檜為衛國公。在降封秦檜的制詞中說:「兵於五材,誰能去之,首弛邊疆之備,臣無二心,天之道也,忍忘君父之仇!」又說:「一日縱敵,遂貽數世之憂,百年為墟,誰任諸人之責?」這些話,大大鼓舞了軍心民心。秦檜和嶽飛,分別是主和賣國和主戰愛國派的代表,這一降一封,表明了南宋作戰的決心。

  四月間戰爭爆發,宋軍連取泗州、新息、褒信等地。陸游得邸報後,有詩一首:

  「六聖涵濡壽域民,耄年肝膽尚輪回。
  難求壯志白羽箭,且岸先生烏角中。
  幽俗主盟猿鶴社,扁舟自適水雲身。
  卻看長劍空三歎,上蔡臨淮捷奏頻。」

  他既為戰爭的初步勝利而喜,又為自己的不能效力而憂。在給曾幾奏稿寫的跋中,他說:「紹興末,賊亮入塞,時茶山先生居會稽禹跡精舍,某自敕局罷歸,略無三日不進見,見必聞憂國之言。先生時年過七十,聚族百口,未嘗以為憂,憂國而已。後四十七年,先生曾孫黯以當日疏稿示某。於今某年過八十,仕忝近列,又方王師討殘虜時,乃不能以塵露求補山海,真先生之罪人也。」從這段感情深摯的話裡,可以看出陸游的憂國之心是真誠的。

  戰爭繼續進行,南宋將官的無能、軍力的衰弱很快顯示出來。儘管金朝在蒙古侵擾下大傷元氣,可對宋作戰還是保持了優勢,很快反敗為勝。南宋北伐軍田俊邁部敗退,田被俘,其上司郭倬逃走。畢再遇部潰敵之後退守泗州。皇甫斌部、秦世輔部、王大節部均敗。四川宣撫副使吳曦投降,被金封蜀王。西南動搖。金兵分九路南侵,攻陷棗陽、安豐、濠州(今安徽鳳陽)等地。宋廷震動,韓侘胄動搖,和議之說又起。

  以當時宋金實力而言,南宋如果重用有能力的將領,堅持到底,最後的結果還是很難預料的。也許會有很大的犧牲,但決不至完敗,而只是俱傷而已。田侯琳、畢再遇、葉適等部都取得了勝利,吳曦也為楊巨源、李好義等部所誅。可是,南宋政府卻沒有信心和決心,以楊皇后、史彌遠為首的一邦人謀殺了韓侘胄,與金謀和,簽訂了屈辱的《開禧和議》。而他們不過是出於對韓專權不滿。寧願對外屈服,也不忘內爭,這似乎是漢民族、漢政權一脈相承的劣性。韓侘胄的首級被送到金國,金國以「侘胄之忠於本國」,諡為忠繆侯,禮葬于其祖韓琦墓側。這對南宋那些只顧私利誤國賣忠的人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陸遊之子子虡在北伐時任淮西濠州通判,在前線參加戰鬥。陸遊極力支持:「吾儕雖益老,忠義傳子孫。」可是戰爭失敗了,陸游仍不得不作為一個失敗、屈辱的民族之一員而終老林泉。不僅如此,因為他曾為韓侘胄作記,韓被誅,支持韓氏用兵的葉適、「言辛棄疾迎合開邊」的倪思、首論用兵的進士毛自知、和陸游同修實錄的傅伯壽紛紛被貶,閒居的陸遊也逃不過處罰。

  嘉定元年(1208年),他的半俸被剝奪,次年太中大夫寶謨閣待制也被劾落。陸游在韓侘胄當政時出山,其子因而得官,這種恩典,即非韓當權也可能會有,可現在被時人譏為「山林之興方適,已遂掛冠,子孫之累未忘,胡為改節?」元人戴表元為之辯說:「余早聞好事者說,謂放翁晚歲食貧,牽于幼子之累,賴以文字取妍韓氏,遂得近臣恩數,遍官諸子。此說既行,而凡異時不樂於放翁之進與忌其文辭者,同為一舌以排之。至於死且百年,同時爭名逐角之人,亦已俱盡,宜有定論,而猶未止,蓋其事可傷悲焉。渡江以來如放翁,可謂問學行義人矣。諗其放阨而不傷,困窶而能肆,不可謂無君子之守,就令但如常人之見,欲為身謀,為子孫謀,當盛年時知己如麻,何待七八十歲之後,始媚一戚裡權幸而為之邪?」

  韓侘胄不可謂無過,但時人對他的非議有很多是出於個人恩怨以及道學家、腐儒的偏見,陸遊因之也蒙受了上百年的非議。在中國作名人難,是因為難逃各種偏見和苛求。

  陸游家產本不豐厚,停俸之後,更是拮据。「判愁停貰酒,忍病罷迎醫。」但他對停俸充滿不屑:「力請還山又幾年,何功月費水衡錢,君恩深厚猶慚懼,敢向他人更乞憐?俸券新同廢紙收,迎賓僅有一絁裘。日鋤幽圃君無笑,猶勝牆東學儈牛。」陸遊晚年的生活,基本上還是平靜自足的。作詩是他的日常功課,日常生活中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浮思、夜夢等等無不入詩。陸游在嚴州刻詩稿時作品有二千五百首,此後二十餘年有詩六千餘首,創作之豐讓人咋舌。

  從詩歌藝術本身來說,這種漫無止境、缺乏提煉的創作自然價值不高,但它作為詩人終身的寄託,作為他遣興、抒懷、洩憤、解憂、道樂、記事、說理、應酬等等的方式,對於詩人是必不可少的,在詩人一生中有了足夠的意義,他何必去顧及後世的評價呢?再者,古今許多名人的日記作為其心路歷程的記載,具有多方面的價值。陸遊之詩可謂詩體日記,在詩歌作為文學主流的時代,以詩體記日記和今人以散文方式記日記又有什麼區別?而他作為名人,有思想、有才華、有歷史影響的大詩人,其詩體日記自然是研究其人及其時代的珍貴資料,並有其他方面的種種價值。

  另外,其中佳作名句也不鮮見,如星星布於天幕。他那首年代不詳的《蔔算子·詠梅》:「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以梅寫人,將詩人為世所忌、孤苦飄零的處境和笑傲紅塵、獨立自重的心境表現得淋漓盡致、深切感人,讓古今多少失意才子、落魄文人以及一切在滾滾紅塵逃脫不了喧囂與騷動、靈魂躁動不安的人們為之心折!

  陸游晚年舊友多已故去,但他結交了一些新的詩友,盡力扶持、指點他們。「老來多新知,英彥張可喜。」很多青年詩人來求教,使他忙到「以文章來者積架上不能省」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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