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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11.新的希望與失望

  紹熙五年(1194年),南宋朝中的情況發生了巨大變化。光宗趙惇是歷史上一個有名的昏庸而懼內的皇帝。李後悍妒無知,與已退位的孝宗因幾次言語誤會而不睦,對太上皇懷有極大惡感。趙惇受制于李後,對孝宗極為冷淡,孝宗病危時不去問候,孝宗去世後甚至稱疾不肯居喪。這是大逆不道的事,朝臣微議很多。趙汝愚等便委託太子趙擴之妻韓氏的叔父韓侘胄進宮見趙構孀妻吳後,以她的名義改立趙擴為帝,尊孝宗為太上皇。趙擴即甯宗,改元慶元,拜趙汝愚為右丞相。

  韓侘胄因定策之功很得趙擴信任,又憑外戚關係出入兩宮,植黨營私,弄權用事,先後將趙汝愚及彈劾他「擅權害政」的朱熹罷斥。又將朱熹的理學說成是偽學,誣指他們以研究理學為幌子,招集徒眾,從事政治陰謀活動。結果趙汝愚以「偽學罪首」充軍,暴死湖南衡陽道中。朱熹被指為「偽學之魁」,周必大被誣為「以身為偽學標準」,其門下五十余人被公佈為「偽學逆黨」,限制活動,禁止進用。

  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慶元黨禁。

  陸游對新皇帝是支持的,並對他寄託了一些希望。

  但陸遊對黨禁風波很不以為然,認為這是內訌,會誤國家大計。但是,韓侘胄為了「立蓋世功名以自固」,利用人民渴望恢復的心理,籌謀北伐,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不管其動機如何,其行為都是值得肯定的,不能因為韓侘胄害國的一面而否定他利國的一面,更不能因為他個人品行、動機方面的疑問而否定他實際行為上的正確。慶元元年八月,韓侘胄「詔內外諸軍主帥條奏武備邊防之策以聞」,十二月,置楚州弩手效用軍,積極備戰。同時起用一些知名的抗戰派人物。

  陸游曾為趙汝愚所駁,所以不在「偽黨」之列,韓侘胄網羅天下名士,自然不會疏忽陸遊。陸游對韓侘胄北伐是支持的,並且躍躍欲試。

  慶元五年韓侘胄築南國,請楊萬里作記,並許之以官。楊萬里說:「官可棄,記不可作。」並勸陸勿與韓來往,勿熱戀做官而依附之。在文人士大夫心目中,節操和骨氣有時比生命還重要,這種信念的堅定,有時到了執泥、迂腐的地步,為了它,甚至不顧現實利害,不顧身家性命,不顧大局。這既是傳統知識分子的可貴之處,也是他們的可悲之處。韓侘胄改屬陸游,陸遊為作《南園記》,被楊萬里、朱熹等視為失節行為。朱說陸「跡太近,能太高,或為有力者所牽挽,不得全其晚節。」慶元六年三月,韓侘胄任命陸游直文華閣,恩賜紫龜,仍致仕。陸遊有「已掛朝衣神武門,暫紆紫授拜君恩」之句,更引起朱熹不滿,甚至絕了彼此之間的文字交。

  由於朱熹代表儒林正統,所以陸遊不僅在當時,甚至在死後多年一直因此受到非議。其實,韓朱之爭,本無絕對的正義與非正義之分,而附庸權臣與效忠君主並無本質區別,只要不為虎作倀,即是委屈逢迎,也無大過,何必作無謂的對抗而不明哲保身呢?每一個有骨氣有節操的文人都不免向皇帝高官三叩九拜,但他們有時又視叩拜包括言辭上的叩拜為卑微屈節行為,所以對「天子來呼不下船」和「笑傲王侯」的風采羨贊不已。除非不入仕,又有幾個文人士大夫能不服從那個時代的規矩?陸游為韓作記,即使是妥協,是逢迎,也沒什麼奇怪。何況韓並非罪大惡極,何況他在記中是極贊韓侘胄有其祖忠獻公韓琦之志而不是一味阿諛。

  陸遊在記中說:「遊竊伏思公之門,才傑所萃也,而顧以屬遊者,豈謂其愚且老,又已掛衣冠而去,則庶幾其無諛辭,無侈言,而足以道公之志歟?此遊所以承公之命而不獲辭也。」這種推測顯然是有道理的,韓侘胄請依附他的人作記,必然只是逢迎之辭,陸遊已不在仕途,就可以作一篇合情合景合韓氏心志的文章,而事實上陸游的《南園記》也確實是有文采、內容充實的。假如韓氏沒有這種想法,那麼陸遊這麼推測,等於是加其志于韓氏,讓韓氏惶惶之餘受到鞭策,這又何樂不為呢?另外,當時支持韓的還有劉過、歐陽丞、辛棄疾等名士,陸游為韓作記決不至成為其污點,而只是當時臧否人物的觀念太偏頗。

  中國傳統思維的一個誤區是:看人的性格、心術,不看人的行為結果,不以成敗論英雄,不以功過品高下。只要有好心或出於好心,即使對個人對國家有所不良影響也充滿理解和同情,其實人心難測,誰知一個人真心真性如何?只能以其結果來給予他以肯定或否定。心再好,沒做出實事也無用,心術再不正,沒有危害他人和國家也不能治其罪。失敗的英雄,從他努力過來說應該肯定,但他畢竟失敗了,沒有實際的功績,所以不配為英雄。中國文化人基本上都是失敗和失意的角色,所以他們對失敗的英雄充滿同情甚至給予過多的諒解和肯定,他們作為中國文化的代表,給中國傳統文化添加了一些消極沒落的東西,迎合人心中軟弱惰性的一面,中國國民性之軟弱自欺自慰與此莫不相關。

  無所作為的正人君子、道德大家,沒有實際的貢獻,也不配青史留名,韓侘胄北伐固然出於個人目的,但有幾個憂國憂民的人在為天下大計努力時沒有自覺或不自覺的私念呢?只是未表露未為人所知,或者他沒有讓人不以為然的心性和某些小節上的疑點而已。當然,現在對韓、對陸的歷史評價已經公允多了,能從其實際行為、結果來蓋棺論定,但今天對今人的評價,比如對現代名人、當代名人包括某些公認的有過錯、有失節、誤國行為、有野心或別的不正心術的名人的評價,仍然是存在許多偏頗之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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