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陸遊 | 上頁 下頁
二八


  這是一篇包含著幾分苦澀的幽默散文,也可見出陸遊當時的生活情形和心境。

  「陸子既老且病,猶不置讀書,名其室曰書巢。客有問曰:『鵲巢於木,巢之遠人者。燕巢于梁,巢之襲人者。風之巢,人瑞之。梟之巢,人覆之。雀不能巢,或奪燕巢,巢之暴者也。鳩不能巢,伺鵲育雛而去,則居其巢,巢之拙者。上古有有巢氏,是為未有宮室之巢。堯民之病水者,上而為巢,是為避害之巢。前世大山窮穀中,有學道之士。

  棲木若巢,是為隱居之巢。近時飲家者流,或登木杪,酣醉叫呼,則又為狂士之巢。今子幸有屋以居,牖戶牆垣,猶之比屋也,而謂之巢,何耶?」

  這段話界定了「巢」的含義,從而引出對這個古怪名字的質疑及下一段的解說:

  「陸子曰:『子之辭辯矣,顧未入吾室。吾室之內,或棲於櫝,或陳於前,或枕藉於床,俯仰四顧,無非書者。吾飲食起居,疾痛呻吟,悲憂憤歎,未覺不與書俱。賓客不至,妻子不覿,而風雨雷雹之變,有不知也。間有意欲起,而亂書圍之,如積槁枝,或至不得行,輒自笑曰:此非吾所謂巢者耶?』乃引客就觀之。客始不能入,既入又不能出,乃亦大笑曰『信乎其似巢也』」

  末段陸游發出「聞者不如見者知之為詳,見者不如居者知之為盡。吾儕未造夫道之堂奧,自藩籬之外而妄議之,可乎?」的感歎和議論,但他內心更深處的慨歎,則是為書生困于書齋,不得施展,不為人知的窘況而發。在《書生歎》一詩中,他對書生也是對自己為書所誤的可悲人生予以無情諷責:「可憐秀才最誤計,一生衣食囊中書。聲名才出眾毀集,中道不復能他圖。抱書餓死在空穀,人雖可罪汝亦愚。」

  在這種「衣食囊中書」的自諷裡,隱含的是對「眾毀集」的譏怨,「汝亦愚」的指責,是對「人之罪」的更強烈的憤恨。書生,或說知識分子不幸命運的根源,在於他們的才能脫離了時代的需要,代表著未來的價值,而在當世不足為自己謀取現實利益;而當世又並不重視或看不到他們的未來價值,不僅不保護、幫助他們,有時反而排斥、打擊他們,他們飄浮於理想中,未能立根于現實,當然就不堪一擊了。陸遊看不到這些,只是感到壓抑、怨憤。他是掙不出中國文化人的命運輪回的,除非他騰達為王侯,或淪落為村夫。而他的心已是一顆文人心,所以他註定有萬劫不復的苦惱和焦慮。

  陸遊回到農村,耳聞目睹農民生活的艱難,更加同情下層平民。淳熙八年浙東發生饑荒。時朱熹提舉浙東常平茶鹽公事。陸游寄詩與朱,希望他早來賑災,寬限征科。朱熹也是一個正直愛民的文人官員,在他的努力下,浙東災民勉強度過了荒年。

  陸游在山陰消息閉塞,但仍關心國事,尤其是金朝動向。淳熙十一年四月金世宗去遼陽會寧府,命太子守國,傳至陸游耳中成了金朝內亂,金主逃遁。陸游作《聞虜酋遁歸漠北》,興奮地期待「築壇援鋮」、出兵收復失地。另一首因誤傳消息而作的詩《聞虜政衰亂,掃蕩有期,喜成口號》,本系金主以上京地寒之故讓宋停賀生辰使、正旦使一年,宋人便捕風捉影地以為金朝發生內亂。陸遊的這類詩或詩中這類句子,看來似乎好笑,但可見陸遊恢復故土的心情之迫切,這也是當時大多數南宋人的心態,盼望金朝衰敗,恢復便有希望,盼之過切,就不免有意無意地製造出一些「好」消息來。

  淳熙十三年(1186年)春,陸游主管成都玉局觀任期將滿,陳乞再任,未獲允准。經丞相王淮推薦,起用陸遊為朝請大夫權知嚴州(今浙江建德)軍州事。三月陸游應召去臨安面對,住在西子湖畔。閒居五年,已經沒了多少做官的熱情和建功的幻想,如今命運又給他一個轉機,讓他已經趨於平靜的心靈再度泛起波瀾。他百感交集,作《臨安春雨初霽》一首:「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素衣莫起風塵歎,猶及清明可到家。」

  經過數番挫折,他的熱情已經內化為對人生成敗得失的從容、淡然。重返京華,他的心情是無法平靜的,他一夜不眠,他想的不是都城的繁華,不是面君的榮寵,而只是明朝深巷裡將有人捧著新洗後百般清麗的杏花叫賣。一夜春雨,一枝紅杏,讓他忘記了幾十年的僕僕風塵,忘記了身前身後的榮辱得失。品茗作草,閒適自得,他的神思已經飛向了家園。「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這聯名句,千百年來深為人所喜愛。一夜春雨洗盡的不只是世塵更是心塵,使人有了澄明空靈的心境,而後才能無所掛礙地從一聲接一聲、漸近又漸遠的賣花聲中,想像到爛漫紅杏所煥發出的盎然春意,領略到那種閑遠而清雅的意境。

  陸遊為上朝面對準備了三道《上殿劄子》。第一道申陳民間疾苦,主張抑富濟貧:「凶所饑歲,雖貧富俱病,然富者利源至多,貧者惟守田畝,孰為當恤?視郡縣之庭,鞭笞流血,杻械被體者,皆貧民也。」

  「郡縣之政,治大姓宜詳,治小民宜略;賦斂之事,宜先富室;徵稅之事,宜於大商。」這種均貧富的主張,對於經濟不發達的農業社會來說很有針對性。歷代社會動亂的根源就是貧富不均,一至凶年矛盾激化便引起政治危機。由此可見陸遊既有恤民之心,亦有清醒深刻的政見。

  另兩道劄子主張選拔人才,積極備戰,並伺機收復。他對形勢的分析,他所提出的方略,都很有可取之處,顯示出他政治見識的成熟。但孝宗既無心進取,也看不到這些,把他當一個沒有功勞有苦勞的老臣,一位不大安分的名詩人,只對陸遊說:「嚴陵山水勝處,職事之暇,可以賦詠自適。」陸游離臨安前去告辭,孝宗又說:「嚴陵清虛之地,卿可多作文。」在他看來,給陸遊一份俸祿,讓他去一個風景好的清虛之地,已是莫大的恩典了,卻根本不理解陸游報國建功的一貫心志。

  三月,陸游回到山陰,準備赴任嚴州。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