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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所以陸游提出「嚴於馭吏,厚于愛民」的論點,即使在今天也有其現實意義,民告官無論如何都是不容易的事,他們要打贏與官吏的官司總有種種看不見的障礙。只有嚴於馭吏,打掉貪官污吏、不法之徒的威風,普通百姓才敢申冤,才敢「以民告官」、「以下犯上」,才真正在法律面前得到平等地位。

  淳熙七年四月,天氣亢旱。陸遊親自去求雨。不料雨來之後就一直不停,以致釀成水災。賑災是陸遊的職責,他立即撥義倉糧,命船載至災區,同時命地方官迅速給災民發放糧食。這年冬,他到災區視察災情,為災民憂心忡忡,對各級官吏賑災不力深為痛恨。

  這些都反映到他詩中:「小雨催寒著客袍,草行露宿敢辭勞。歲饑民食糟糠窄,吏惰官倉鼠雀豪。只要閭閻寬吳楚,不須亭障肅弓刀。九重屢下丁寧詔,此責吾曹未易逃。」可見陸遊不僅是一個有能力的官員,更是一個有責任心的父母官。而這些在治世或無事之世是尤為難得的。

  有責任心才會愛民,而愛民的官員古往今來又有多少呢?

  陸遊在撫州還將宦游四方搜集到的藥方精選出一些刻印成書,這也是一件利民的善舉。

  十一月,陸遊接到詔書入京面對。行至嚴州時,給事中趙汝愚對他提出彈劾,可能是因他賑災時未上奏先撥義倉糧,也可能與他在蜀時的一段浪漫生活有關。「後出蜀,攜成都妓剃為尼而與歸」。總之,孝宗又下詔令不必入奏,以主管成都府玉局觀名義回京養老。陸遊得旨又喜又悲,悲的是不能面見君王有所擢拔,喜的是能夠回到久別的家鄉,而且有一份幹俸。

  這番心情由《行至嚴州壽昌縣界得請許免入奏仍除外官述懷》一詩可見:「曉傳尺一到江村,拜起朝衣漬淚痕。敢恨帝城如日遠,喜聞天語似春溫。翰林惟奉還山詔,湘水空招去國魂。聖主恩深何力報,時從天末望修門。」雖然他常有歸心,一旦真的離開仕途,還是有所不甘的,何況又不是功成身退。這也是一種「圍城心態」。「宦游何啻路九折,歸臥恨無山萬重。」他既有解脫後的輕鬆,更有被拋棄的失落。

  淳熙七年(1180年)末,陸遊回到故里。奇麗的湖山不能消除他心中的失落和不平。「無才屏朝跡,有罪宜野處。平生萬里心,收斂臥環堵。」這番自責自貶的話實含反意。「放翁白髮已蕭然,黃紙新除玉局仙。」他對自己的空銜苦笑不已,作詩調侃說:「玉局祠官殊不惡,銜如冰清俸如鶴。酒壺釣具常自隨,五尺新篷織青蓬。倚樓看鏡待功名,半世兒癡晚方覺。何如醉裡泛桐江,長笛一聲吹月落。蔣公新塚石馬高,謝公飛旐淩秋濤。微霜莫譴侵鬢綠,從今二十四考書玉局。」

  陸遊的身子在山陰,他的心卻常常飛往朝廷,飛向中原。從《冬夜不寐至四鼓起作此詩》中可以看到他的不服老、不怕老:「秦吳萬里車轍遍,重到故鄉如隔生。歲晚酒邊身老大,夜闌枕畔書縱橫。殘燈無焰穴鼠出,槁葉有聲村犬行。八十將軍能滅虜,白頭吾欲事功名。」詩人喝過了悶酒,躺在床上,夜深不寐,也無心看書了,一本本散亂在枕邊,他呆呆地看著已經沒了焰火的殘燈,昏暗中老鼠從洞裡爬出來探頭探腦。他靜靜地聽著窗外橘葉發出的聲音,那是村犬不甘寂寞的在夜間遊蕩。在這沉寂的夜間,他想起了什麼呢?他想的是,唐朝老將李世勣八十歲還下遼東,自己才五十六,仍然還有立功希望。

  詩人總是不願放棄幻想,總能從現實中,從歷史中,從他人那裡,從自己記憶中,甚至從神話裡為自己的幻想找到證明找到依託。「殘燈無焰穴鼠出,橘葉有聲村犬行」,是極為靜謐安恬的鄉間夜景,穴鼠、村犬之動襯出了夜之靜,而這靜又更襯出了心之動。這一切與殘燈欲盡又都有關。人生如燈,詩人由燈無焰聯想到自己,一生沒放出什麼光彩,如今更是黯淡。他的悲意激發了他的豪氣,於是再度張開幻想之翼,在這孤村寂夜裡翩躚起舞。

  五、六句既是荒村寒夜的實景,更是經過詩人情緒無意識選擇的特色情境,融情入景,融思入景,情思與景天然妙合、渾然一體,是非常難得的佳句。回憶在南鄭前線的生活是最讓陸遊愉快也最讓他傷感的。「老夫壯氣橫九洲,坐想提兵西海頭,萬騎吹笳行雪野,玉花亂點黑貂裘。」那是一段熱火朝天、有聲有色的生活,但遺憾的是他畢竟沒有什麼具體的、值得回顧和自豪的作為。

  在不堪回憶和幻想的困擾之際,陸遊也去山水田園間尋找樂趣。他有時去遊雲汀山,有時去佛寺道觀閒逛,更多的時間則花在自家的小園裡。他作有《小園》四首,是一組優美的田園詩:

  「小園煙草接鄰家,桑枯陰陰一徑斜。
  臣讀陶詩未終卷,又乘微雨去鋤瓜。
  歷盡危機歇盡狂,殘年惟有付耕桑。
  麥秋天氣朝朝變,蠶月人家處處忙。
  村南村北鵓鴣聲,水剌新秧漫漫幹。
  行遍天涯千萬裡,卻從鄰父學春耕。
  少年壯氣吞殘虜,晚覺丘樊樂事多。
  駿馬寶刀俱一夢,夕陽閑和飯牛歌。」

  陸遊在夢幻不斷破滅後,才深刻體會到了田園之趣,因而才更能領略到陶詩的恬遠意境,更加理解陶淵明似閒適實憂悶、化憂悶為安然的心境。臥讀陶詩,隱隱察覺了其真意,便乘著微雨去鋤瓜,以體會陶淵明南山鋤豆的意趣。陸游和陶淵明,跨越數百年歷史,在一脈相承的中國文化軌道達到了心靈溝通。

  陸遊歸來的頭一年不斷生病,秋天又患了瘧疾,身體很不好。第二年漸漸康復,沉浸書中打發時光。

  他將家中藏書加以整理,給藏書處命名「書巢」,作《書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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