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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這首詩中有兩個長句,不僅使句式生動多變,更有長吟長嘯、淋漓舒展的抒情功能,頗具太白的風韻、氣勢。「白髮蕭條吹北風」將抒情主人公壯心未已的形象活現出來,他持酒酹江,胸臆如潮,飽滿激蕩非東海之闊不能盡納。「齎志空死能無歎」,這才是陸遊的本來面目。他和李白都沒有什麼實際的作為,可他們的豪言壯語,他們決不認命,永遠激情澎湃的處世姿態,不僅能給後人以崇高的美感,更能給後人以精神的鼓舞。

  陸游于十一月初到榮州。在這荒僻的地方,陸遊自覺「身如林下僧,處處常寄包;家如梁上燕,歲歲旋作巢」。他在城西築樓觀一所,名叫高齋,並把家眷接來。仍然無事,以酒和詩詞打發時光。一次宴後作《沁園春》詞,傾吐自傷飄零,思歸故國的心意。

  陸游已經對功業不抱多少希望了,只想回到故園,不再飄泊,更主要的,只要他還在外奔走,他就不能放棄幻想,他的心靈在希望與無望之間的磨難就不會終結,所以,歸家是為了歸心、安心。

  可是,註定不能安心的詩人,也註定不得安寧。

  這年十二月,他又被調往成都任制置使參議官,除夕夜得檄文催赴任。「浮生歲歲俱如夢,一枕輕安亦可人。偶落山城無事處,暫還老子自由身。嘯台載酒雲生屨,仙穴尋梅雨墊巾。便恐清遊從此少,錦城車馬漲紅塵。」正月十日,陸遊不敢懷抱什麼幻想地辭別了榮州,恍如夢遊一般再次奔走在不知何處是盡頭的官道上。

  §8.恃酒頹放

  成都安撫置制使范成大,是陸游的老友,也是著名的詩人。他不把陸遊作一般的幕僚看待,對他比較照顧。陸游隨著范成大在辦理公務之餘,對名花,開夜宴,醇酒美人,音樂歌舞,應有盡有。儘管在范成大的庇佑下陸遊過得很愜意,但他還是忘不了自己失落的夢。在《雙頭蓮》一詞中,他向范成大吐露自己的衷心:「華鬢星星,驚壯志成虛,此身如意。蕭條病驥,向暗裡,消盡當年豪氣。夢斷故國山川,隔重重煙水。身萬里,舊社凋零,青門俊遊誰記?盡道錦裡繁華,歎官閑晝永,柴門添睡,清愁自醉。念此際,付與何人心事?縱有楚地吳檣,知何時東逝?空悵望,繪美菰香,秋風又起。」詩人喜歡悲歌、苦吟、傷時、歎老、哀失、悼亡,或道壯志、吐豪情、訴熱愛、抒狂喜,無故還尋愁覓恨,或為賦新詞強說愁,稍有由頭,就會抓住不放,作為詠歎的題材,未必真是撇不下、放不開,有時只是為了在設想感動別人的同時感動自己。

  范成大自己也是個詩人,知道詩人的這番自覺不自覺的作態,當然不會太看重其中的意旨,而只會當一首詞來欣賞,有雅興或許和一首,沒心情笑一笑贊兩聲便罷。

  范成大也是一位有壯心的詩人。但在他那個位置上,看到的、想到的實際情況更多,而更少空吟長歎,只是踏踏實實做好邊防工作。成都原有籌邊樓,是唐文宗時四川節度使李德裕所建。樓的四壁畫有鄰境山川險要圖並標明鄰邦人口、駐軍情況,李德裕和熟悉邊事的人天天籌畫其上。後樓廢。范成大另選址重建,請陸遊作記。陸游在記中將范成大比李德裕,贊其有遠謀。范成大說:「君之言過矣。予何敢望衛公,然竊有幸焉。衛公守蜀,牛奇章方居中,每排沮之,維州之功,既成而敗。今予適遭清明寬大之朝,論事薦吏,奏朝入而夕報可。使衛公在蜀,適得此時,其功烈壯偉,詎豈取一維州而已哉!」可見范成大對自己的無所作為也是不滿的,只是無可奈何。

  朝廷沒有大動作,四川方面自然也風平浪靜。不安分的詩人在這種一汪死水的環境中感到壓抑、狂燥。

  他的多餘的熱情和思緒要排遣,行跡上就不免頹放起來。他到處遊玩,到處歌吟。「逐虜榆關期尚遠,不妨隨處得婆娑。」他放縱自己,在花草、山水、歌舞和醇酒美人中忘懷成敗得失榮辱。

  成都是一個海棠王國。陸游遍游成都的海棠園,作了許多海棠詩。

  「看花南陌複東阡,曉露初幹日正妍。走馬碧雞坊裡去,市人喚作海棠顛。」「不愛名花抵死狂,只愁風日損紅芳。綠章夜奏通明殿,乞借春陰護海棠。」「花陰掃地置清樽,爛醉歸時夜已分。欲睡未成欹倦枕,輪門帳底見紅雲。」「海棠已過不成春,絲竹淒涼鎖暗塵。眼看燕脂吹作雪,不須零落始愁人。」成都的梅花也頗盛麗。「錦城梅花海,十裡香不斷。」陸游經常與范成大去城西的浣花溪喝酒賞梅。

  「當年走馬錦城西,曾為梅花醉如泥。」陸游到處遊賞,每到一地每遇一事必吟詩。雨中登安福寺塔,他吟道:「平生喜登高,醉眼無疆界。北顧極幽並,東望跨海岱。喟然撫手歎,從古幾成敗。」游華嚴閣,觀數千僧徒進齋,他又吟道:「拂劍當年氣吐虹,暗嗚坐覺朔庭空。早知壯志成癡絕,悔不藏名萬衲中。」行吟頻頻,其情泛泛,即景便生,談不上是因景而生而融情入景,用語也很隨意,只求將那層似深實淺的心意表達出來,完成了詩的形式,又有了可以感動自己和他人的情志,得到「又作了一首詩」的滿足與快樂。至於煉字造意,就有點不管不顧了。如「自倚心眼大」的「大」字,是用得很粗俗的,「喟然撫手歎」五個字僅表出「歎」的意思,將詩寫成了大白話,全無深長意味和豐富內涵。

  總之陸遊是將詩散文化了,詩成了他的日記,有詩的形式,沒有了詩的意境。他做的一些懷古人詩,如憑弔杜甫草堂時所作:「我思杜陵叟,處處有遺蹤。錦裡瞻祠柏,綿州吊海蹤。」沒有觸及到杜甫的心靈、上升到人生與命運的高度,而只是隨心尋訪,淡淡懷想。游武侯祠後他也吟道:「涼涼隆中相,臨戎遂不還。塵埃《出師表》,草棘定軍山。壯氣河潼外,雄名管樂間。登堂拜遺像,千載愧吾顏。」這些詩句也顯得太直、太露,沒有回味餘地,比之杜甫《武侯祠》,真不可同日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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