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陸遊 | 上頁 下頁 |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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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地的景觀以危、奇、壯為特徵,不似東南的秀、曲、雅,陸遊的詩因之也多了幾分奇詭的色彩,如《西林院》中「磴危漸覺山爭出,屐響方驚閣半虛」一聯,寫出了蜀地景致的特徵。「山爭出」以動寫靜,回環險路和重重危山都活了起來,在逼視人、壓迫人,使人的心靈處於極度緊張之中,而後便得以極度擴張。 「屐響」則極寫山谷之幽深、空曠,非身臨其境、親聞其聲不敢寫出這樣的句子,不能體會到仰視峭壁欲傾、俯臨深谷欲墜的驚險。自然的奇偉使人生的悲喜顯得那麼微不足道,難怪詩人留連忘返,想要「棄官長住此」了。 陸遊在嘉州做了一些實事。嘉州當青衣水入岷江的交會處,在夏天多雨的季節裡,江水暴漲,常常危及城中居民的安全。城東二水交匯處的呂公堤,因年久失修,不足防水。陸遊遂趁江水下退、冬季農閒的時機,發動農民來修堤。他在《十二月十一日視築堤山》一詩中寫下了當時築堤時的情形。為了改善當地的交通,陸遊還主持在岷江上架設了浮橋。《十月一日浮橋成以故事宴客淩雲》一詩記載了此事: 「陰風吹雨白晝昏,誰掃雲霧開朝暾。 三汪水縮獻洲渚,九頂秀色欲塞門。 西山下竹十萬個,江面便可馳車轅。 巷無居人亦何怪,釋耒來看空山村。 竹枝宛轉秋猿苦,桑落瀲灩春泉渾。 眾賓共醉忘燭跋,一徑卻下綠雲根。 走沙人語若潮卷,爭橋燭火如星繁。 肩輿睡兀到東郭,空有醉墨留衫痕。 十年萬事俱變滅,點檢自覺惟身存。 寒燈夜永照耿耿,臥賦長句招羈魂。」 浮橋建成,居民紛湧而來觀看,一時盛況空前,詩人心中是快樂的。可他畢竟是客居異鄉,官身不定,大業無成,所以熱鬧之後,更覺空虛。 詩人仍然對武事充滿興趣。這年八月嘉州舉行秋操閱武,他穿上戎衣,檢閱軍隊,精神大振,意氣風發地吟道:「陌上弓刀擁寓公,水邊旌旆卷秋風。書生又試戎衣窄,山郡新添畫角雄。早事樞庭虛畫策,晚遊幕府愧無功。草間鼠輩何勞磔,要挽天河洗洛嵩。」在古代社會,最稱得上豐功偉績的莫過於開國安邦和平虜,武將的功勳和風采又是最激動人心的。文人尚武和慕俠一樣都是尋求一種精神補償,文武雙全、琴劍風流是他們最理想的自我塑造。「書生又試戎衣窄」的心情,可想而知是多麼歡暢、自豪,甚至可說是得意、自賞。陸游不滿足於像草間鼠輩一樣庸碌無為,可他早年為恢復大計而作的畫策只是徒勞,後來遊幕府更是無所建樹,遺憾與焦慮在演武的壯觀場面激發下,頓然化作了「要挽天河洗洛蒿」的壯歌。 這年正月,陸游的老友、試禮部尚書韓無咎出使金國,看見淪陷區人民日益被奴化,儼然已忘原是大宋子民,感慨萬分,將所見所聞寫下,連同一首小詞《好事近》寄給陸遊。詞雲:「凝碧舊池頭,一聽管弦淒切,多少梨園聲在,總不堪華髮。杏花無處避春愁,也傍野煙發,唯有禦溝聲斷,似知人嗚咽。」陸遊得書也憂歎不已,奮筆題詩:「大樑二月杏花開,錦衣公子乘傳來。桐陰滿第歸不得,金轡玲瓏上源驛。 上源驛中捶畫鼓,漢使作客胡作主。舞女不記宣和妝,廬兒盡能女真語。書我寄來宴時詩,歸鬢知添幾縷絲?有志來須深感慨,築城會據拂雲祠。」陸游既痛心中原的長期淪陷和淪陷區人民的被奴化,更痛心自己無能為力。但他還是對收復失地抱有希望與信心的,他不會放棄希望,這是他為個人也為國家生活下去的動力。陸游少時就好讀岑參的詩,現在到了岑參當過本地刺史的嘉州,親身領略了邊塞的雄險飛動的氣勢與豪放悲涼的情調,更加理解和喜愛岑詩那種大開大合、奔放磅礴、寒熱哀怒總到極致的筆意。閒暇時,他刻出了《岑嘉州詩集》,並將岑參像刻於書齋壁上。「公詩信豪偉,筆力追李杜。常想從軍時,氣無玉關路。至今蠹簡傳,多昔橫槊賦。」陸遊在讀自刻的《岑嘉州詩集》時,對岑參的詩,以及岑參的命運、心氣,都產生了深深共鳴。 陸遊在嘉州照例周圍聚集著一幫詩友,其中有一個叫師伯渾的,是躬耕隱士,陸游『一見知其為天下偉人』,為他的文集作序,序中說他「自少時名震奉蜀,東被吳楚,一時高流皆尊慕之,願與交。方宣撫使臨邊,圖複中原……聞伯渾名,將聞於朝,而卒為忌者所阻。」陸遊感慨說:『為時惜,不為伯渾歎也」。 這裡邊,包含了對自己不被重用的感歎和對時政的失望與憤懣。 作為一個有強烈自尊心的人,他的民族自尊感也是非常強烈的,所以國土不復、功名無就不僅讓陸遊感到焦慮,也讓他感到屈辱。這種焦慮、屈辱和對朝政的失望、不滿交替撕齧著他的心。在《金錯刀行》中,他爆發出心中的怨氣、悶氣與豪氣:「黃金錯刀白玉裝,夜穿浮扉出光芒,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獨立顧八荒。京華結交盡奇士,意氣相期共生死。千年史策恥無名,一片丹心報天子。爾來從軍天漢濱,南山曉雪玉嶙峋。嗚呼,楚雖三戶能亡秦,豈有堂堂中國空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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