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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第十九章 漂泊東川幕

  一

  十月,柳仲郢從蜀派人送來哀悼問候書信,又送錢三十五萬,催李商隱起程赴蜀。

  柳府主也是一番好意,儘快離開使他睹物懷人的哀痛之地,換個環境,對他精神和身體都有好處。

  李商隱接受勸導,決定起身入川。

  老夫人希望商隱把兒女們留在自己身邊。她說她會像對待親孫子孫女那樣照顧他們的。但是,八郎卻暗中表示反對。李商隱是個要強之人,勉強留下,讓孩子們生活在這種環境中,他不放心。他婉轉地謝絕了老夫人的好意。

  最理想的安排,自然是把孩子寄養在他們的六姨家。他們的六姨心眼好,喜歡這些孩子,況且替妹妹照料遺孤,她認為是自己的義務。

  臨行前的一天,他跟老夫人辭行後,到晉昌坊宰相府,跟令狐綯告別。這是一種必須的禮節,他想到今後仕途出路,還得依靠八郎幫助,儘管受些屈辱,也得這樣做。

  日映未時,李商隱來到相府客廳,僕役端來一杯香茶,說宰相老爺正在午睡,不好叫醒,請他稍後。

  一杯香茶,慢慢品茗,每到剩下半杯時,僕役便來斟滿,然後默默地退下,畢恭畢敬。

  李商隱搖搖頭,相府的規矩與恩師家大不一樣。恩師是位仁厚長者,對僕役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僕役與主人像一家人,和和睦睦。可在相府,總給人一種森嚴冰冷之感,讓人周身不舒服。

  他想站起來,在客廳裡走動走動。剛一起身,那僕役迅速跑過來,問道:

  「大人,您走嗎?令狐老爺已經起來了。」

  「是嗎?現在是甚麼時辰?」

  「已經日入酉時了。」

  「請你進去再通稟一下。」

  「大人,小人剛剛通稟,才出來。令狐老爺正在喝茶,喝完茶,就能出來會客了。」

  李商隱只好重新坐下等候。

  那僕役絕不怠慢客人,馬上又斟滿熱水,然後又默默地退下,依然畢恭畢敬。

  黃昏戌時,那僕役在門外突然呼道:

  「宰相老爺駕到!」

  李商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令狐綯一臉霜氣,方步走進,沒有理會李商隱抱拳施禮,坐下後,呷一口僕役送上來的香茗。

  「聽說你要走啦?」

  「是的。今天上午跟師母辭行。下午來相府,與八兄告別。」

  「好啊!柳仲郢政績不錯。早年牛公僧孺大人很器重他。可惜會昌年間跟李德裕跑。宣宗即位,李德裕罷相,他就沒得好,貶放地方,調動頻繁,始終是個四品官,那還多虧白相公敏中和我說了不少好話,否則早就跟李德裕鄭亞等人貶放邊遠荒蠻之地了。看見沒有?你跟誰結交,跟誰在一起做官,太重要了,會影響你一生一世的前程,懂嗎?」

  李商隱沒有言語,任憑他教訓,好像很同意八兄的觀點,又像不同意。

  「柳仲郢臨行前,來府上告別時,曾講到過你。我從中美言過,他會對你好的。我們親如兄弟,他不看僧面,還得看佛面嘛。去吧,有事派人回來說一聲。」

  令狐綯端茶送客。

  李商隱只得站起來,像個受委屈的小學生,退了出來,心裡很難受。自己為什麼要受這份氣?為什麼要跟他告別?又為什麼要離開京都、離開親人?邊走邊順口吟詠道:

  ……

  人豈無端別,猿應有意哀。
  征南予更遠,吟斷望鄉台。

  第二天,寒風凜冽,征程塵土飛揚。韓瞻帶著夫人六姐和孩子們,把李商隱送到咸陽。

  冬日,柳葉落盡,枯枝在寒風中顫抖著,渭水結了一層薄冰。

  李商隱看著連襟、同年韓畏之與夫人美滿幸福的生活,往事忽然浮現腦海,喪偶之痛強烈地襲上心頭,他悲痛地吟詠道:

  佳兆聯翩遇鳳凰,雕文羽帳紫金床。
  桂花香處同高第,柿葉翻時獨悼亡。
  烏鵲失棲常不定,鴛鴦何事自相將!
  京華庸蜀三千里,送到咸陽見夕陽。

  吟罷,李商隱痛苦地垂下頭。

  韓畏之重吟一遍,覺得調子太低沉,感情過於悲傷。首聯說他和自己先後遇到「鳳凰」,同獲佳偶。頷聯先寫同登科第,後說他卻獨喪家室而悼亡。頸聯先說他屢屢失官,棲住不定,後寫我自己鴛鴦成雙,歡聚一地。尾聯越發悲淒,寫到眼前,他要遠行三千里,自己與夫人送他到咸陽,日已向晚,前路漫漫,充滿了蒼茫遲暮之情,令人悵恨不已。

  畏之搖搖頭,拍拍商隱瘦削的肩頭,道:

  「義山弟,振作起來!走上黃泉路,是不能回頭,也永遠回不了頭的。多想想孩子們,他們都希望你早日歸來,希望得到你的愛、你的關懷和照顧。你是個慈父!」

  李商隱握住畏之的手,點點頭道:「我明白。」

  「節哀順便吧,商隱!七妹知道你這樣哀痛,她也會……

  不高興的。」

  畏之夫人六姐勸著,自己先哽咽難言了。

  孩子們出聲地哭起來。

  六姨媽擦乾自己的眼淚,哄著孩子。

  李商隱再也忍不住淚水,轉過身一狠心,催馬上了大路,沒敢再回頭看一眼親人!

  二

  李商隱由大散關南下,經陽平關入蜀。面對雄偉險峻的重巒疊嶂、懸崖峭壁以及亙古遺跡,他寫了《悼傷後赴東蜀辟至大散關遇雪》、《籌筆驛》、《利州江潭作》、《井絡》、《望喜驛別嘉陵江水二絕》、《張惡子廟》、《漳潼望長卿山至巴西複懷譙秀》等詩。

  在這些詩中,李商隱把寫景與詠史融而為一,傾吐了鬱積心頭的憤懣,表達了對未來前途一種莫名的不安和落寞情緒。

  他雖然與柳璧是好友,但對他父親的為人,不完全瞭解,不比鄭亞是自己的滎陽同鄉,也不比盧弘正是自己的遠親。況且柳仲郢聘他為記室,他並不滿意,因為官職低於桂幕和徐幕。在這組詩中,也有程度不同的流露。

  十月末,李商隱終於到了梓州,受到府主的熱情歡迎,舉行了盛大的洗塵宴。

  柳仲郢矮個,敦實,開朗,舉杯在手,向眾幕僚們介紹道:

  「今天是東川幕府大喜日子,我把九州著名詩人,朝野著名章奏高手李公商隱,聘請到荒蠻蜀地,是我的一大榮幸,也是東川幕府的一大幸事!原擬屈尊記室,今有吳郡張黯代替,所以改任判官,不知商隱意下如何?」

  李商隱原來對聘為記室不高興,現今改聘節度判官,自然喜歡,站起來抱拳稱謝。

  坐在旁邊的柳璧伸手拉他一把,讓他坐下,悄悄地道:

  「義山兄,別急。家父後面還有話沒說完呢。」

  果然,柳仲郢把杯酒喝下,又道:「本幕還推薦他為檢校工部郎中,朝廷已經下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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