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商隱全傳 | 上頁 下頁 |
七四 |
|
可是,她到廚房裡看看,米所剩不多了,面已經吃光,菜要到後園現去採摘。如果這個月沒有俸祿,所剩之米,是斷難維持下去的。 幾件細軟東西,早就賣光。她摸摸兩隻耳環,這是母親去世時,留給自己的,是娘家祖傳之物,本應傳給兒媳…… 酒罈已經空空如也! 王氏迅速摘下兩隻耳壞,走出家門。 李商隱喝了杯釅茶,頭腦變得異常清醒,心想,應當寫封書啟,感謝盧公厚愛才是,提起筆,寫道: 某啟,仰蒙仁恩,俯賜手筆,將虛右席,以召下材。 承命惶恐,不知所措。某幸承舊族,早預儒林;鄴下詞人,夙蒙推與;洛陽才子,濫被交遊。而時亨命屯,道泰身否,成名踰于一紀,旅宦過於十年。恩舊凋零,路歧悽愴。薦禰衡之表,空出人間;嘲揚子之書,僅盈天下。 寫到此,他放下筆,重讀一遍,覺得盧公「將虛右席」,讓自己做幕府中最重要的判官,還當再寫些感謝之詞,表達謝忱寫得不夠。 可是,自己「旅宦過於十年」,及第「成名踰于一紀」,依然是個九品下僚!「路歧悽愴」之情,油然而生。李商隱像個孩子得見母親,盡情傾訴自己悲慘的潦倒生活,寫道: 去年遠從桂海,來返玉京;無文通半頃之田,乏元亮數間之屋;隘傭蝸舍,危托燕巢;春畹將遊,則蕙蘭絕徑;秋庭欲掃,則霜露沾衣。 接著,他又傾訴由周至尉到京兆府留假參軍事,依人籬下,仰人鼻息的屈辱情形: 勉調天官,獲升甸壤;歸惟卻掃,出則卑趨…… 書啟寫罷,精神十分鬱抑沉重。加入盧公幕府,雖然能夠暫避屈辱,但是,終究不是久長之計,離京越遠,得以升遷機會越渺茫。 李商隱心頭像有塊沉重石頭,無法搬下來。 四 李商隱在樊南家中養息數日,妻子把家中諸事安排妥當,就可起程前往徐州入幕了。 有一事,一直縈繞在李商隱心頭。要不要去令狐家告別?如在往昔,這是必去無疑的,因為要遠行,怎能不跟七郎八郎九郎以及湘淑辭行呢?可今日不同往日,七郎九郎不在家,八郎在家不願見李商隱,讓他多次碰壁而歸!李商隱的自尊心受到極大傷害,痛苦萬分。 妻王氏看出丈夫重重心事,知道他正在猶豫,便柔聲勸道: 「夫君,恩公雖不在了,但是恩公臨終曾遺言,要你和八郎像親兄弟一樣……」 「唉!——」 李商隱不願提恩師的遺言,提起便十分傷心,忍不住就要落淚。 「夫君,若不然去跟湘叔辭行之後,你就回來。八郎不理睬咱,咱也不去理睬他。」 李商隱搖搖頭,又長歎一聲。八郎不理睬咱,咱是不能不理睬他的。不是怕他炙手可熱的權勢,而是那樣做,就等於跟他斷了交情,這就違背了恩師遺囑,對不住在九泉之下的恩師。 經過反復斟酌,李商隱還是硬著頭皮去了令狐府。 來到開化坊街口,恰好遇見湘叔。老人家已經背駝腰弓,白髮蒼蒼,心卻依然是滾熱的。 「商隱,你來得正好,八郎正宴請賓客,其中還有你最熟悉的溫庭筠,去吧!八郎死要面子,在這種場合,不會難為你的。走!我領你去。」 「湘叔,我是來告辭的。先跟您老人家告辭。」 「怎麼?又要離開京都?」 「是的。去徐州入盧公弘正幕府,不知何時能回來。湘叔,您老人家要保重身體呀!請您還代問師娘好,告訴她我的情況。」 「好的。帶妻兒去嗎?」 「不,把她們送回洛陽。她喜歡回娘家去住。」 湘叔明白商隱的苦衷。微薄的俸祿是養活不了家小的,不把她們送回娘家,又有什麼辦法呢? 「好。商隱,湘叔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沒什麼要買的,銀兩留在手裡也沒用,走時到我那,我還有些散碎銀兩,你帶上。」 「這使不得!湘叔,商隱這輩子用了您不少銀兩,已經無力奉還報恩。今日無論如何,商隱也不會再用您老的血汗錢。」 「看你說的!把湘叔當成什麼人啦?」 湘叔真的生氣了,在前面氣哼哼地走著。 李商隱愧疚地跟在後面。自己這等無能,連妻兒都養活不了,活在這世上有什麼意思?他憎恨自己! 五 宴會設在客廳裡。眾人正在唱和詩賦。 李商隱一進門,溫庭筠第一個發現,第一個高聲呼道:「義山賢弟!哪陣風把你吹來的呀?我們有多少年沒見了? 哥哥真想你呀!」 沒等商隱答話,又有人高聲問道:「這不是詩名鼎鼎的李義山嘛!今日幸會,一定要吟首詩為大家助酒興呀。」 李商隱不認得這位年輕人,只抱拳笑笑。 他向上位望去,八郎陰沉著臉,眼睛低垂著,一言不發,似乎沒有誰進來,冷冷地端起杯,把酒灌進嘴裡。 湘叔走到八郎身邊,低聲嘀咕一陣。突然,令狐綯瞪起眼睛,問道: 「李商隱!你在這座大廳屏風上題詩罵我,怎麼?你想一走了之?」 客廳裡,頓然一片寂靜,都覺察出一場矛盾,一觸即發。 李商隱知道八郎指的是那首《九日》詩。那詩主要是追念恩師的恩遇,並沒有罵他呀!這是從何說起? 在座的人都知道此事,唯獨溫庭筠浪跡天涯,不在京都,不知此事。他打破沉寂,笑嘻嘻地問道: 「義山賢弟用詩罵人,一定罵得很妙,罵得很痛快,否則中書舍人怎會如此動容,有失大人風度?好好好!把這詩再詠唱出來,讓老兄賞識賞識。」 「有失大人風度」這句話,好像起了作用。令狐綯馬上不以為然地冷笑道: 「哼!身為朝臣,尤其貴在九重之側,有多少人嫉恨!遭到誹謗、謾駡,那是常有的事,在下才不把這些鬼魅胡言亂語放在心上哩。」 「好!我就知道令狐大人有宰相度量。來來,義山賢弟,令狐八兄已經原諒你了,快坐下陪八兄飲酒。」 溫庭筠邊說邊把李商隱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嘻嘻哈哈地向他使眼色。 令狐綯怎麼能這樣輕易放過李商隱呢?但倉促之間,又一時想不出絕妙辦法,沉思半晌,站起來道: 「諸位都知道義山老弟詩名遠播,文思快捷。今天我說一件事,讓他當場吟詩一首,好不好?」眾人自然贊同。 李商隱心中明白,八是郎想用這種方法,讓自己當眾現醜,不過他不怕即興吟詩。靜靜地洗耳恭聽他葫蘆裡能放出什麼聲響。 溫庭筠與李商隱分別好幾年了,不知道他的底細,替他捏一把汗,想為他解圍,站起問道: 「令狐大人,你說的這件事,該不會是在皇宮裡跟皇上觀看鬥雞吧?那雞是紅的還是黑的,讓義山賢弟猜,是無法猜出的。」 令狐綯又冷笑一聲,居高臨下,傲視一切地道: 「那是難為他。就憑我八郎不必用那種辦法……」險些沒說露嘴,趕緊打住,沒把「整他」二字說出來。他乾咳一聲道:「我昨天夜裡,在西掖當值,跟同僚們賞月,同僚們都說一輪皓月,距離仙界太清很近,連說話的聲音,神仙都能聽見,所以我們大家都不敢大聲喧嘩。好了,就用這件事,吟一首五言律詩,中間兩聯要用宮中之物對仗,限韻要押陽平『青蒸』韻。」 說完,八郎得意洋洋地坐下,冷眼瞅著李商隱,看他如何在眾人面前出醜。 溫庭筠為朋友兩肋插刀,非要替商隱弟解圍,又插嘴道: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