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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第十五章 沉淪鄭幕府

  一

  唐武宗會昌五年(公元845年)十月,李商隱病體初愈,母喪三年屆滿,應當赴京複官,這給他帶來了一絲希望。

  因為沒有去鄭州,先給十二叔寫了封告罪信,說明了緣故。然後,他攜夫人王氏急匆匆從洛陽回到永樂,收拾行裝,整理東西,十月二十一日動身,又搬回京都。

  李商隱服闋入京,重官秘書省正字。這時令狐綯已經出為湖州刺史。商隱未能跟他會面,很為此惋惜。

  會昌六年(公元846年)三月,唐武宗為了尊崇神仙,追求長生不老,吞食了「合金丹」,自覺精神陡長,陽興甚酣,一夜之間能禦數女,暢快無比。豈知情欲日濃日甚,元氣日耗,漸漸容顏憔悴,形色枯羸。

  當時專寵的嬪妃,是王才人。她十三歲入宮,能歌善舞,性情機警,亭亭似玉,嫋嫋如花。武宗皇上寵擅專房,擬立她為皇后。偏偏宰相李德裕說她無子,家世又不通顯,恐天下人譏議。武宗無奈,甯將皇后位置虛懸以待,不願濫竽充數。

  王才人見武宗身體日漸枯槁,常常諫喻。武宗只說無妨,還講那些方士說這是脫胎換骨,服藥後應當瘦損,不聽勸諫。

  武宗皇上愈服愈病,愈病癒服,陰精日鑠,性情躁急,喜怒無常,很快便不能言語。李德裕等大臣請求面聖,不許。

  左神策軍中尉馬元贄等宦官,已密佈心腹,定策禁中,矯旨立光王李忱為皇太叔。

  光王李忱是唐憲宗第十三子,與唐穆宗是兄弟。他自幼寡言笑,呆頭呆腦,宮中都把他看作癡兒。長大後,更加韜晦,每當家宴,大家總喜歡逗他,拿他開心,但他總是搖頭不語。即使皇上問話,也置之不理。大家也就當真把他當成「傻子」。

  宦官們就利用他的「傻」,破例擁立他做皇上。

  三月二十三日,武宗嗚呼哀哉,三十七歲的皇太叔李忱即位,這就是唐宣宗。

  宣宗朝見百官,滿面哀戚。當裁決朝政時,他獨操剛斷,百官大吃一驚,才知道他很有隱德,全然不是愚柔,那「傻」是裝出來的。

  皇上命檢校太尉李德裕攝行塚宰事、奉上冊寶。

  李德裕謝恩禮畢,正待起身,宣宗對左右大臣道:

  「他就是李太尉嗎?他每次看我,都使我毛髮灑淅,不寒而慄。」

  李德裕愕然,再拜而退。

  眾大臣默然生懼。

  不久,宣宗即罷李德裕檢校司徒,出任荊南節度使。罷宰相李讓夷和李党中人,啟用牛党白敏中為宰相,其他牛党中人亦盡進京複官。

  政局大變樣!

  李商隱親眼目睹了朝政的這種變化,每天早朝歸來,便寫詩抒懷,專為武宗而寫的詩有《昭肅皇帝挽歌辭三首》;借古喻今的有《漢宮》、《瑤池》、《過景陵》、《華嶽下題西王母廟》、《茂陵》等,竟達十多首。

  夫人王氏對夫君寫這麼多諷喻詩非常擔心,常常苦勸。於是,李商隱的詩越加隱晦。

  令狐綯仍在外任上,七郎也在隨州任刺史,九郎在軍營不常回家。令狐府主人不在家,門前冷清,李商隱來令狐府,只能跟湘叔拉拉家常。

  湘叔對朝政不感興趣,身體不好,一副龍鍾老態,但頭腦卻很清楚,常回憶彭陽公的往事,叮囑李商隱注意身體。

  一天,李商隱高高興興地跑來,告訴湘叔他有了兒子。湘叔為他高興,沒牙齒的嘴,笑成一個黑洞。

  「八郎來信提起你的詩,說洛陽白公居易很喜歡,常常手不釋詩,詩不離口,天天吟詠。白公說,『我死後,重新投胎,能作義山之子足矣!』我說商隱,能不能是白公真的來投胎呢?

  白公居易是八月初死去的,你這兒子是幾時生的?」

  「是八月初出生。」

  「哈哈!果真是白公來投胎!」

  「能有這事?」

  「『靈魂轉世』,『生死輪回』,乃佛家之言,不可不信,不可不信!」

  李商隱默言了。

  他信奉道家之言,對佛家似信非信。湘叔是個虔誠的佛教徒,對商隱懷疑佛家頗不悅。

  「『生死輪回』,『輪回轉生』,如同車輪回轉不停,眾生在三界六道的生死世界裡循環不已,從古至今,全然如此,不會有錯。白居易來投胎,也是實事。」

  商隱見湘叔再三再四地講解輪回投胎之事,心想,湘叔也很固執,叫你相信「輪回說」,不信是不成的,只好笑笑,但沒有點頭。自己的兒子袞師,如能追隨白公身後,有白公百分之一的才華,足矣!

  二

  唐宣宗大中元年(公元847年)二月,給事中鄭亞出為桂州刺史、桂管防禦觀察使。

  鄭亞是李党中人。早年李德裕在翰林,他曾以文干謁,深得賞識,在出鎮浙西時,聘他為幕府從事。現在李德裕被貶放,鄭亞也被連累失勢,放為地方官。

  鄭亞是滎陽人,而李商隱家自祖父李俌時,就從懷州河內遷居滎陽,可以說兩人是同鄉。鄭亞聰悟絕倫,文章秀髮,身體魁偉,頗似武將,有偉丈夫之譽。元和十五年及第後,又連中明經等三科,才華出眾。

  會昌年間,由禦史中丞李回推薦,鄭亞出任給事中。當時,李商隱是秘書省正字。鄭亞很賞識小同鄉的文學才幹,兩人經常見面,飲酒賦詩,交情頗厚。此次外任地方官,鄭亞請他入幕。

  李商隱服闋複官已一年多,毫無升遷希望。久滯長安,事業無成,他感到厭倦和失望,又加上生活困厄,朝廷隱伏著危機,他被夾在牛李黨爭的縫隙之間,時時有一種莫名的威協向自己襲來。他渴望沖出這沉悶的生活,到一個新的天地裡追求新的理想,於是欣然接受鄭亞的辟聘。

  李商隱告別妻子小兒袞師,隨鄭亞三月出發,途經江陵,恰遇江湖水漲,到處是白茫茫的水的世界。江陵是荊南節度使治所。節度使鄭肅是鄭亞叔叔。叔侄相見倍感親熱,在這裡亦滯留多日,直到五月初九才抵達桂州,前後共用時間近三個月。

  鄭亞對李商隱十分信任。到達桂州,請商隱為掌書記,不久擢為支使。這是僅次於正、副觀察使的高級幕僚,從六品上階。

  十月,鄭亞派李商隱為專使,北上江陵,謁見荊南節度使鄭肅。他在出使途中船上,動手整理舊日文稿,編定《樊南甲集》文集。

  淫雨連綿終日,江河暴漲,行船突然傾覆,李商隱落入水中,幾乎被大水吞噬,文稿散逸毀損,誠為惜哉。

  第二年春,李商隱辦完公務返回桂林途中,船行湘陰,又遇淫雨綿綿,湘江濁浪濤天,不能前行。李商隱想到來時遭際,實有談水色變之感。他棄舟登岸,想到縣衙借宿。

  走在街上,忽聽身後有人呼喚,回頭看時,大為驚詫,呼道:

  「劉公?劉公蕡!」

  「義山老弟……」

  劉蕡見義山身著六品深綠官服,腰間一條銀帶九銙,頭戴一梁冠,還是那麼瘦弱。一陣驚喜一陣悲傷,不知如何問候才是。

  「自那年一別……劉公可好?」

  「痕跡江湖,貶竄荒蠻,亦壞亦好。義山老弟,老天馬上又要下雨,不知在何處落宿?如不嫌棄,到小店一敘如何?」

  「當然當然!」

  李商隱吩咐跟隨雜役去縣衙投宿,自己跟在劉蕡身後,來到小店。

  天空濃雲密佈,陰風驟起,卷著塵沙,帶著雨水,傾瀉如潑,暴雨落地,發出隆響。

  二人坐定,店小二擺上酒菜,邊飲邊聊,十分投機,有時放懷大笑,有時默然無語,有時無奈長歎,有時拍案而起,怒形於色,有時又哀哀啜泣……

  「劉公,您剛才講貶竄荒蠻,這是從何說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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