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商隱全傳 | 上頁 下頁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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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柳枝姑娘。」 商隱點點頭,見那姑娘頭上梳著雙髻,知道這是個未出嫁的小姑娘。她秋波頻顧,眉目含情,嫣然笑道: 「這就是義山小叔吧?請到屋裡坐。」 讓山忙指著義山,熱情地介紹道:「義山小叔十六歲就能詩能文,受知吏部尚書令狐楚大人,在幕府裡做官。他才華出眾,智慧超群,是和白公樂天齊名的大詩人。知道李白杜甫王右丞嗎?你義山小叔的詩,不比他們差多少。我給你吟一首吧。」 李商隱見他說話沒遮沒攔,難為情地擺擺手,問道:「這位姑娘怎麼稱呼?」 「在家都叫我柳枝,小叔也叫我柳枝好了。」 「柳枝姑娘芳齡幾何?」 柳枝「噗哧」一聲笑了。文謅謅的,「芳齡幾何」?不就是要問我「婚聘」沒有?是否「破瓜」?這些男人,都是壞蛋! 當我是賣身娼妓呀?於是調笑道: 「小女今年芳齡二七再加三,尚未婚聘,全瓜之身,清純如玉。小女只賣唱不賣身,尋花問柳的浪蕩兒,休來廝纏!」 李商隱大為驚訝,風塵小女子,竟這等剛烈,實在可喜,想上前解釋,希望姑娘不要誤會。讓山在旁插話道:「柳枝呀,今天是你請義山小叔,不是小叔來惹事生非的。 否則現在我們就走!」 柳枝笑容可掬地道:「讓山大叔,我跟小叔開個玩笑。小叔,您『芳齡幾何』呀?」 「你又來了!問小叔年歲,就問好啦。他今年二十四歲,正值青春年華。這等有為公子,就你柳枝姑娘,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別笑。」 李商隱不願再亂扯下去,直截了當地道:「你不是要《燕台詩》嗎?我已帶來,送給你吧。」 柳枝高興地接過詩,興奮地吟詠兩遍,問道:「詩中的兩個女子,就是小叔中意的女子嗎?」 「是的。」 「第一首是寫相識,第二首寫的是好合,第三首寫遠別,第四首寫別後淒慘心況。聽說小叔在玉陽山學仙,跟一個道姑戀愛,後來被公主發現,把你們分開。有這事嗎?」 李商隱奇怪,她怎麼會知道自己的事呢?但對她的問話,卻很坦然地回道: 「有。」 「四首詩寫了春夏秋冬,四個季節裡的事。可是,現在剛剛入秋,冬天還遠著呢,怎麼能提前寫冬天裡的事情呢?」 李商隱笑了。文人筆下的詩賦文章,豈能句句是實,篇篇是真?有人搜索枯腸地求證,小心地尋找字句背後的事實軼聞,搜索不到則胡亂杜撰,把一首詩弄得支離破碎,離奇複雜,讓人哭笑不得。 柳枝姑娘盯著他,嬌波流慧,嫵媚可掬,楚楚動人。 李商隱不想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依然微笑不語,心想,如果把詩寫得迷離朦朧,深奧而難於索解,讓那些愚笨的人猜來猜去,爭論不休,豈不是一大樂事?他在心裡戲謔地笑了,越笑越大,竟至成了狂笑。 「冬天裡的情形,是小叔胡亂編出的,是不是?」 柳枝姑娘頑皮地挑逗著,想激小叔說出緣委。是出於好奇?還是想進一步瞭解小叔內心的感情? 果然起了作用,李商隱最討厭別人說他的詩是「胡亂編出」的。他認為自己的每首詩,都凝聚著自己的心血和真摯感情,不容別人懷疑,氣憤地回道: 「怎麼是編造的呢!你還是個孩子,不懂愛情不懂感情。她被公主剝奪了愛的自由和愛的權利,『芳根中斷香心死』,日日夜夜,天長地久,此恨綿綿,永無已時,那種痛苦是可以想像的嗎?不是誰都能編造得了的。」 李商隱不想再解釋,如果她還是不理解,那只好隨她去了,願意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七 東都洛陽的冬天來得早,雪也飄灑得多,跟往年大不一樣。 湘叔踏著大雪,來到李商隱家。商隱像見到親人一樣,趕忙把他讓進屋裡,讓弟弟泡上濃茶。 湘叔老多了,背駝了,頭髮白了,眼角皺紋更深,還連續不斷咳嗽,臉色蒼白。商隱握住老人的手;手如乾柴,涼如堅冰,搖搖頭,道: 「湘叔,為什麼你要親自跑來?冰天雪地,凍壞身子如何是好?」 湘叔笑而不答,端祥著商隱:還是那樣消瘦,可面色微紅,精神尚好。他放心地點點頭,道: 「朝廷李訓、鄭注攬權,皇上非常寵信他倆,把李宗閔一黨的人全都貶放荒遠之地。不知什麼原因,你恩師卻安然無恙,步步高升。十月,以吏部尚書左僕射,進封彭陽郡開國公。可他覺得力不從心……」 「病啦?」 「還是腹中有疾,每天憂心忡忡,食不甘味。」 「皇上不是很信任恩師嗎?」 「看起來是不錯,李德裕的人和李宗閔的人,都被貶走。現在朝中掌權人,只有李訓。另一個宰相王涯是個老實人,年紀又大,不太攬事。可是你恩師總是心神不寧,常常夜不能寐。他有種感覺,朝中又要出大事,所以要你去京幫他。唉!人老了,總想把自己親近喜歡的人召到身邊。你理解嗎?」 「是的,我懂。七郎八郎和九郎都好嗎?」 「他們哥兒幾個都好。八郎還在弘文館做校書郎。七郎還在國子監任國子監博士。九郎也入仕途了,做左武衛兵曹參軍。我臨來時,沒看見七郎九郎,只看見八郎。那天他正要去早朝,碰見我了,還讓我代他問你好,希望你早點動身赴京。他也希望你幫幫他父親。八郎比過去懂事多了。」 恩師召他赴京,他不能推辭,況且離明年春試沒幾天了,反正是要赴京的。李商隱還有一個急切想進京的原因,那就是要去華陽觀找宋姐,哪怕見一面也好,即使被公主當場抓住,鬧得滿城風雨,他也在所不惜。 第九章 京都大動亂 一 太和九年(公元835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太陽偏西,李商隱和湘叔從春明門,進得京都長安,立刻被京都惶惶不甯的百姓所包圍。他甚感驚詫。 街頭刮著秋風,秋風卷著黃色塵土,許多百姓站在黃色塵土中,低聲議論著什麼,不時驚恐地向四周看看,似乎懼怕別人聽見。還有的人,邊說邊流著眼淚,悲哀絕望,甚至痛不欲生,像死了爹娘。也有人拍著手,搖著頭,滔滔不絕地稱讚著誰,時不時地哈哈狂笑,把圍觀的人嚇得面如土色,悄悄地溜之大吉。 經過興慶宮的通陽門,遠遠看見勝業坊人山人海,把整個街道都包圍起來。漸漸走近,看見街路中間有許多手持兵刃的神策軍士卒,把百姓推阻在路的兩邊,不准向前一步。 李商隱和湘叔也擠進人群中,向裡面伸長脖子探看。 原來路中間押解著許多人,有年長者有年少者,有婦女和手牽的兒童懷抱的嬰兒,排著長長隊列,有的哭,有的叫,有的喊爺娘,用一條繩索把他們全部拴成一長串,看不見頭,也望不見尾。 「湘叔,這是誰家的人?」 「李訓家住勝業坊,是不是他家人?他上任沒到一年,會出什麼事呢?」 一旁有個老者插嘴道:「不到一年,卻幹了不少壞事。把李公德裕和李公宗閔兩黨的人,全都趕走了,他自己獨霸天下。這是報應啊!」 「什麼報應不報應的!他設計把宦豎王守澄毒死,不是好事一件嗎?他也做過好事。」一個青年人駁斥道。 「小夥子,這不是報應怎麼會滿門抄斬?連他從父李逢吉一家也被牽累進去,都要斬首啊!李逢吉做宰相時,他可是……」 「李訓的爺爺輩也有個宰相,叫什麼來著?是李揆吧。」 「滅九族。好慘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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