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商隱全傳 | 上頁 下頁 |
三七 |
|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著,眼看著李訓族人被綁赴刑場。 李商隱心中黯然傷痛:李訓犯了什麼罪?一人犯罪一人遭懲處,罪有應得也就罷了,為什麼把他的九族都要殘殺呢? 孩子沒罪,婦女沒罪,老人沒罪,青年人也沒罪啊!「怎麼沒罪?這是王法。一人升官,全家光榮;一人犯法,全家遭殃。古今一理,萬世通用。」 李商隱嚇了一跳。自己並沒有說出口,這位道士怎麼知道我心中所想呢?細細一打量,這道士身高體壯,穿一身黃道袍,頭戴太極巾,眼睛向前平視,嘴裡念念有詞。 「啊!這不是劉先生嗎?」李商隱認出他了,高興地大聲驚道。 「正是貧道。我已下山一個多月,住在華陽觀,身體很好。」 李商隱不想問這些,見他不問自答,心中頗感驚訝,難道他是未卜先知?華陽觀?安康公主帶著宋姐和小妹,也住在這裡。她們可好嗎?商隱剛要問,劉先生又道: 「你是想先知道李訓之事,還是宋姐她們的安危?」 「劉先生。」李商隱不好意思了。兩者中,他是想先知道宋姐她們的情況,但是說出口,卻變了樣,「宰相李訓犯了什麼大逆不道之罪?值得誅滅九族嗎?」 「罪過嗎?看誰說了。在文宗眼裡,他做了件大好事;在宦豎眼裡,他犯了十惡不赦之罪,豈能不誅滅九族!此事剛剛發生,一時難說清楚。貧道要先行一步。」 說著,劉先生鞠一躬,轉身便走。 李商隱想叫住他,見他很快消失在人群中,況且有湘叔在身旁,又不好追上前去,只好歎口長氣,沒有心情再觀看這些可憐的人了。 走出人群,繞過勝業坊,來到崇仁坊。這裡的人,像熱鍋上的螞蟻,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起講述著什麼,與春明門那裡的百姓大不一樣,有的在高聲大氣的議論裡,參雜著憤慨、憐惜和失望,帶著濃郁的感情,頗有那麼一些豪俠之氣。有的人身著長袍,頭戴軟巾,談話時,常常一擺三搖,引經據典,妙語連珠,更有的人乾脆運用四六句式,既對仗又押韻,朗朗上口,滔滔不絕。 崇仁坊因為是北街,通過皇城的景風門,跟尚書省的科舉選院相近,又與東市相連。各地來長安應試待選的學子們,多數住宿在這裡,所以崇仁坊旅舍、客舍、旅邸,或者僦舍一類的房屋最多。此外還有茶肆、酒館、飯店、攤販以及妓院。這裡原本就是京城繁華之地,而今日更見其繁雜喧嘩熱鬧。 突然,人們向平康坊街口擠去。李商隱和湘叔被人流裹挾著,被帶到一家華麗的屋簷下。 湘叔拉了李商隱一把,向他使了個眼色,向旁邊一處茶肆擠去。 李商隱登上茶肆門前臺階,向那華麗屋簷望去,原來那是一家妓院,從窗口探出一個個花枝招展的腦袋,和濃妝豔抹的臉蛋兒。她們嘻嘻哈哈,不斷跟人群打招呼,送著媚眼和諂諛的秋波。 難怪湘叔討厭站在她們的屋簷下。 神策軍從永甯坊把宰相王涯和他的族人押解過來,那情形更慘。 也是一條繩子,把全族人連在一起。最前面是由兩個年輕人,抬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女人。她有九十多歲,不能走,也不能坐,躺在擔架上,喃喃地說著什麼,沒有流淚,只時不時地抬抬手,指指天指指地指指自己的心。 這是王涯的老母親。 有許多圍觀的老頭老太太,都認得她,好像很稔熟,都沉不住氣,嗚嗚地哭泣起來。 有幾個老太太擠到街道中央,跪倒地上,攔住擔架,另外幾個白髮老人撲到擔架上,拉著王涯老母親的手,哭叫著。 「勿得哭,勿得哭!吾兒為除宦豎而死,死得其所。老身為吾兒而死,死而無憾,死得光榮!勿得哭!勿得哭!」 老太太反而勸說著眾人,渾濁的眼裡,沒有一滴淚,閃動著自豪與欣慰。 神策軍士卒氣勢洶洶地沖上前,連打帶推地把這些白髮老人弄到路邊,押解的隊伍,才又向前蠕動。 一個宦官走過來,指著那些老頭老太太,尖著嘶啞的嗓子,叫駡道: 「老不死的!你們想跟李訓、王涯一起去死呀?那就到郊廟,老爺我保證賞你們一刀!」 沉默。 一片沉默。只有被押解的孩子們在哭喊,撕裂著眾人的心。 「天下無男兒,竟讓宦豎逞兇稱霸!」 不知誰在小聲嘀咕,引來一片歎息。 忽然在人縫中,李商隱發現溫庭筠站在一群妖冶的女人中間,又說又笑。高興時,拍手抵掌,用肩膀撞著旁邊的女人;旁邊的女人笑彎腰,惹出眾女人一陣笑駡、叫鬧,好像眼前走過的不是即將被斬首的人,而是進皇宮準備被皇上召見的幸運兒。 這個溫鍾馗!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還有心思跟女人調笑。李商隱一邊在心裡責備著,一邊道: 「湘叔,你看,那不是溫兄庭筠嗎?我去把他叫來。」 沒等湘叔回答可否,李商隱已經跑了過去。不一會兒,溫庭筠笑嘻嘻地跟在商隱身後,走了過來。 他還是那副醜陋模樣,比以前更胖更加不修邊幅,嘻笑著,把眼睛迷成一條縫。 「哈哈!是大管家湘叔,別來無恙?」 湘叔本來就討厭他嬉皮笑臉,沒正經,皺著眉頭,沒有理睬他的抱拳施禮,只問道: 「宰相們犯了什麼罪?一個個被……」 沒等湘叔說完,溫庭筠便打斷他的話,煞有介事地嚇唬道: 「你們還在街上溜彎兒?快回府看看你家彭陽公在不在家吧!如果不在家,准被神策軍護軍中尉仇士良抓進大牢,不死也活不成。」 「當真?庭筠兄,為什麼要抓我恩師?」李商隱迫不及待地問道。 湘叔不信他滿嘴胡謅,瞪他一眼,沒有再理睬他。 「唉!義山賢弟,真是,昨天宮廷發生政變,血流成河了。」 「住嘴!皇宮之事,可以亂說胡講的嗎?小心腦袋!」 「湘叔,看你說的!是我編造亂說,殺頭,我心甘情願。 這是實情,真有其事,誰敢動一動老子項上之頭?」 「越說越沒邊際!商隱,走,別聽他……」 「義山弟,別走。我給你詳詳細細講講,看看是不是我編出來的。湘叔不願意聽,讓他一個人走好啦。」 李商隱陷入茫然迷惑之中,極想知道個究竟,怎肯離開呢?他沒有動,用期待渴求的目光,望著溫庭筠。 這個溫鍾馗得意洋洋地掃了一眼湘叔,示威似地拍拍商隱的肩膀,深有感觸地道: 「賢弟呀賢弟!看你瘦成皮包骨頭啦!應試及第,升官發財,光宗耀祖,把你折騰得這等可憐,真是罪孽呀!及第升官有什麼用?看看宮廷甘露之變被殺死的那些官僚吧!有什麼意思?真不如填幾首詞,讓歌妓唱唱。飲酒聽歌,有美女陪伴,何樂而不為?」 湘叔不願聽這些忤逆之言,拉著商隱就要走。 溫庭筠怎肯把商隱放走,還有大事沒有詢問哩。 「義山弟,錦瑟姑娘在彭陽公府還好嗎?給我捎個口信,說我已經來京一個多月,請她出府一見。」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