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商隱全傳 | 上頁 下頁 |
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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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在崔府做了一輩子僕役,給干謁行卷的學子開門通報,記不清有多少次了。他見多識廣,像這位河內學子初來干謁,就信誓旦旦的,也記不清有多少位了,擺擺手,不耐煩地回道: 「快進去吧!快進去吧!」看著李商隱進去的背影,他又自言自語道,「欺我老嘍,記不住你們這些兔崽子的話!唉,有幾個能像我家少爺,至孝至忠,清正廉潔呢?」 進了書齋,李商隱被眼前這位主考官的儀態驚呆了。 他身軀偉岸,儀錶堂堂,雙目炯炯,凜然威武,正氣逼人。李商隱頓時感到自己猥瑣、渺小,拘束不寧。 他開門見山,直率地問道:「不必通稟姓名了,我剛才聽見你說了。我讀過你代安平公寫的表狀。你的那首《安平公詩》也拜讀過。『丈人博陵王名家,憐我總角稱才華。華州留語曉至暮,高聲喝吏放兩衙。明朝騎馬出城外,送我習業南山阿。』你知道安平公送你南山阿習業的良苦用心嗎?」 李商隱不明就裡。在華州,表叔是曾讓他到南山一個清靜的道觀,讀書備考,這算什麼「良苦用心」?他搖搖頭,不知如何回答。 「你不明白,所以很快就從南山歸來,進安平公幕府,對吧?」 他怎麼什麼事兒都知道?李商隱迷惑不解。 崔鄲背剪雙手,在地上踱著步,好像在琢磨,該不該把就中原因說出來。他猶豫著,但終於歎口氣,轉變話題,問道: 「你知道京都百姓,都把小孩鎖在家裡,不准出來玩?」 「大人,晚生昨天才從滎陽來京,不知道有這情形。」 「那我就告訴你吧。」崔鄲想了想,嚴肅地道,「京城有人傳說,鄭注大人為皇上煉冶金丹,需要用小孩的心肝做配料。說皇上已經下密旨,捕捉了許多小孩,所以京城百姓奔走相告,把小孩都鎖在家裡密室中。」 李商隱十分驚訝,也不知道崔大人對自己講這事兒,是什麼意思。 「今天早朝,皇上聽了這件事兒,非常生氣。御史大夫李固言已經彈劾京兆尹楊虞卿,說這些話都是從京兆尹府裡傳出來的。皇上大怒,立刻下詔,把楊虞卿抓進大牢。此事真假難辨。朋黨之爭,鬧到如此地步,真是朝廷文武百官的大不幸呀!」 李商隱受崔戎影響,對朝臣黨爭也很不滿,於是道:「大人說得極是。安平公在世時最反對朝臣交朋結黨,常常告誡學生,不要捲入朋黨之中……」 「哦!是嗎?」崔鄲微微譏笑道,「你認識蕭浣吧?他可是南朝梁高祖武皇帝第八子的九世孫,具有帝王血統。聽說已經入京,出任刑部侍郎。沒去拜訪他嗎?還有宰相李宗閔……」 突然,他把話停住,不信任地注意著眼前這個瘦弱而清秀的學子,沒入仕途卻已捲入朋黨中,還謊稱最反對黨爭,笑話! 李商隱被他注視得莫明其糊塗,一時竟猜不透這位主考官對自己講這些事兒,暗示些什麼。楊虞卿和李宗閔兩位大臣,自己曾經結識,但並沒有交往。他們是令狐家的常客,和我有什麼關係?想到這兒,剛要解釋,只見崔鄲已經把茶杯端起。老家人在門外,立刻嘶啞地呼道: 「送客!」 李商隱心裡很委屈,有一種被人趕出來的感覺,看看手中的詩稿文稿,還沒交給主考官,忙回頭,房門卻已關閉。 老家人不再客氣,不再嘮叨,只一味地伸手往外請人。 三 李商隱來到院門口,門外吵吵嚷嚷集聚了不少人,見他從裡面走出來,便「轟」地一聲擁了過來。 老家人用手止住眾人,高聲而嘶啞地道:「我家少爺,上午要處理朝政,不見任何人。大家回去吧!回去吧!」 這時,李商隱才看清,聚集門外的人,和自己一樣,都是來干謁行卷的學子。他們聽得「不見任何人」的嘶啞聲音,像洩氣的皮球,垂頭喪氣。有人開始抱怨,說他已經來過十一天,一次沒進去過。還有的說,他住在親仁坊,已經兩個月,天天來崔大人門口等,也沒見過他的影子。 有個學子攔住李商隱的去路,抱拳施禮,道:「我是孟州濟源張永,敢問大哥高姓大名。」 「在下懷州河內李商隱。」 「噯喲!沁水從孟州流經懷州,才注入黃河。按理說,我們是同飲一河水的同鄉啊!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走!到我住的華陽觀去。離此地不遠,在永崇坊。華陽觀旁邊有個小酒館,有上好佳釀,保證老兄一醉見杜康老人。」 李商隱知道自己身體虛弱,不勝酒力,但被他的熱情所感染,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走了。他也明明知道孟州和懷州,是河南兩個州。濟源與河內相距足有半天的路程,怎麼可以拉作同鄉呢?但是,濟源與河內究竟同吃一條沁河水,人不親水還親哩。 來到華陽觀旁邊的小酒館,兩人分賓主落座。小酒館很乾淨,由於昨天下了場大雪,酒館裡的酒客不多。店小二殷勤地招呼著,不一會兒,酒菜擺上桌子。 坐在主人位置上的張永,是個直性子,爽快人,為李商隱斟滿酒,高聲道: 「李兄,我們兄弟倆很有緣份,今日要一醉方休。李白鬥酒詩百篇,吾輩杯酒詩千首,今人不讓古人,凡人不讓仙人。 不要枉活這一輩子。來!小弟先敬哥哥一杯。」 不等李商隱端酒,他先把酒啁進嘴裡了。 李商隱沒在意他說的話,心裡還在想著崔鄲所說的那些事,很不痛快,也把杯酒往肚子裡一灌,只覺得一陣涼意從喉頭往肚子裡慢慢擴散,不一會兒變成熱流,又從各處集聚心頭,然後慢慢向上湧動,直沖喉頭而來,使他咳嗽不止。 三杯下肚,兩人話多起來了。 商隱是個內向人,雖喝了酒,但仍然喜歡在肚子裡琢磨事情。張永卻控制不了自己的哪,邊喝邊傾訴道: 「李兄,我活二十二個年頭,來京應試已經十年,年年落榜,家裡的那點山地薄田,快叫我給折騰光了!老父老母……可憐啊!還在盼望兒子跳龍門!龍門這等高,吾輩今生是跳不過去了!來——喝!」 商隱聽著,想到自己赴京應試,也快近十年,不也是沒能及第嗎?不由自主,潸然淚下。他沒有大喊大叫地哀鳴和傾訴,默默地坐著,慢慢地啜著酒。 突然,張永神秘兮兮地道:「李兄,今年如果再不能及第,我們不如一起去學仙,隱居學仙!如果你願意,就到王屋山的玉陽山,離我家不遠。王屋山在濟源縣北十五裡,玉陽山是王屋山的支脈,兩山毗連,周圍一百多裡,山高二十多裡,巍巍壯美。山上有許多道觀和廟宇。皇上們的公主和宮女,到這裡修道學仙的很多。東玉陽山,有個靈都觀,是唐睿宗玉貞公主修道學仙的地方。西玉陽山,有個清都觀,西陽公主曾來這裡修過道。」 張永見李商隱默默不語,以為他很同意去修道學仙,呷了口酒,道: 「華陽觀住的這位公主,聽說是敬宗皇上的女兒,沒人敢喊她的名子。她就是靈都觀的住持。有好多宮女跟她上山,住在東玉陽山的靈都觀裡。其中有不少女冠(女道姑),我都認識。她們也很寂寞,在深山老林裡,常年不見個人,尤其看不見男人。——哈哈哈!李兄,去不去?」 李商隱自幼就對佛道感興趣,在過去落第之後,曾產生過隱居學仙的想法,此時經他這麼一煽動,大有躍躍欲試,恰合吾意之情,興奮地應諾道: 「好!吾輩游仙山,了卻平生志!像孟浩然那樣,吾輩『明朝騎馬出城外,送我學仙玉陽東!』」 張永見李商隱已經允諾,非常高興,又痛飲三大杯,忽然想起孟浩然《歲暮歸南山》詩,高聲吟詠道: 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 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白髮催年老,青陽逼歲除。 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 李商隱聽罷張永吟唱孟浩然詩作,口中不由自主地反復吟詠著:「不才明主棄」,「南山歸敝廬」。忽然又想起孟浩然另一首詩,吟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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