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商隱全傳 | 上頁 下頁
一八


  二

  湘叔來到東都洛陽,直奔商隱家。

  李商隱老家在懷州河內(今河南沁陽),父親死後,家境貧寒,在祖籍老家無以為生,只好遷到滎陽(今河南鄭州)。為了赴京行卷和應試方便,離京都又近,於是遷居到洛陽。

  洛陽是唐王朝的東都,僅次於京城長安的一座大都城。商隱家貧,只好住在城郊,租賃一處茅草屋居住。

  每次湘叔來洛陽,都勸商隱母親把家搬進城裡。老母親總是那句話:「等到商隱考中進士,功成名就,有了皇家俸祿,再搬不遲。」今日湘叔走在農家田間小路上,又生出勸其搬家的念頭。

  自己身上帶的銀兩,在城裡租賃一處宅院是綽綽有餘,再加上自己私人的錢,夠老人家生活一陣子。如果商隱在家,先勸他,然後再勸他母親,把這件事辦了。

  遠遠望見那幾間茅草屋,東倒西歪,來一陣大風,真說不定給吹跑了。如果能把茅屋吹跑,那還要謝菩薩保佑。讓人擔心的是把茅屋吹倒,把商隱母親和弟妹們壓在底下,如何是好?想到這兒,有一種危機感躥上心頭,走到茅屋外,他高聲問道:

  「羲叟!在家嗎?」

  羲叟在家正為哥哥的病急得團團轉,聽到有人問話,連忙走出茅屋,一看是湘叔,頓時眼淚如注,上前跪倒地上,叩頭道:

  「湘叔,快來救救我哥哥!」

  湘叔大吃一驚,抓住羲叟的手,呆了片刻問道:「商隱怎麼啦?在家嗎?」

  羲叟哽咽著,語不成聲,抬手指著茅屋。

  湘叔明白了,大步跨進門檻,直奔西屋。

  西屋是商隱居住之所。平時商隱不在家,羲叟就住在裡面。農家屋舍四周都是農田,茅屋窗口開得又高又小,所以屋裡又黑又潮濕。商隱躺在床上,蓋著被子,臉色黑黃,兩頰深陷,眼睛微閉,靈魂好似出竅,一副行將就木的模樣。

  湘叔又是一驚,連忙伸手去診脈。那脈像遊絲,飄飄悠悠地浮動著,似有似無,微弱得仿佛吹一口氣,就會斷開,飄向西天。

  「為什麼不找醫生?」

  「找過了,醫生都不知道得的是什麼病。」

  「為什麼不派人去鄆城?羲叟,你為什麼不去鄆城送個信?唉!——」

  羲叟不語,只是哽咽哭泣。

  湘叔年輕時讀過醫書,練過天元丹法,曉得酣睡昏迷,不是好兆頭。商隱正在步步歸西,這口氣遲遲不咽,一定在等待著什麼。如要救他,必先挽住他的天元真氣,使他大徹大悟,然後補之以金丹,使他盡泄心中鬱塞,從西歸之路回轉,重新品嘗人生三昧。

  他伸開手指,展開雙臂,做了個向天地采氣的姿式,口中念念有詞,忽高忽低。突然,「撲通」一聲,坐到地上,盤上腿,雙目微閉,雙手手心向上,放在雙膝上,高聲詠唱道:

  身心世事四虛名,多少迷人被系縈。
  禍患只因權利得,輪回皆為愛緣生。
  安心絕跡徒自動,處世忘機任事更。
  觸境遇緣常委順,命基永固性圓明。

  詠畢,站起,重新采氣,之後又盤腿坐地,雙手放膝,靜默片刻,再高聲詠唱同樣的咒語,共做三遍。

  說來神奇,詠唱第一遍時,商隱呼吸由淺變深,身子微微動了一動;第二遍時,他嘴唇微動,雙眼漸漸睜開,眼神呆滯,似要說話,又說不出,蹙起眉頭;第三遍時,他眼珠轉動,左右張望,當望見湘叔時,突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黑血,粘稠而腥臭,叫道:

  「湘叔!湘叔!」

  湘叔慢慢站起,握住他伸過來的雙手,勸慰道:

  「不要動,有話慢慢說。先吃下這粒丹藥,就會好的。」

  湘叔從懷裡摸出一個紅包,慢慢打開,露出一塊白絹帛,打開絹帛,裡面是一粒黑色藥丸,有如黃豆粒大小。讓商隱張開嘴,他親手把藥丸放入口中,道:

  「這是一粒丹藥,吞下去,再喝一碗米酒,睡半日,就會好的。」

  羲叟聽說要用米酒,趕緊從外間屋端來一大碗,遞到湘叔手中。

  湘叔接酒在手,並不急於給商隱服用,看著商隱吞下丹藥,臉色漸漸由黑黃變成黃白,又由黃白變成紅潤潤的,額頭上漸漸也汗浸浸的,欣慰地笑了。

  「藥力已經發作,快把米酒喝下,把藥衝開,讓它向體內各處遊弋,尋找病源。如果能找到病源,藥力又會迅速聚集起來,向病源攻擊。如果能消滅病源,你就好了;如果相反,未能除滅病源……命就難保了。」

  商隱沒有仔細傾聽湘叔的解釋,把米酒喝下,漸漸地眼皮抬不起來了,極力掙扎也無效,只得閉上,不一會兒就打起鼾來。

  羲叟看見哥哥平靜地入睡,還有鼾聲,高興地道:

  「這麼多天,哥哥睡覺從來也沒打過鼾,總是似睡非睡,想叫他還叫不醒,真怪了。」

  湘叔洗了臉,淨了手,有些疲憊,吃了點飯,就在商隱床邊搭起一張臨時床。茅草房也沒有空閒屋或者是客房。他合衣而臥,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商隱老母親和弟弟妹妹,見商隱病情好轉,千恩萬謝湘叔,把他當神人供奉,可惜家裡既沒寬敞屋子讓他休息,也沒有美味佳餚供他吃,老母親心裡實在過意不去,趁他睡熟,悄悄地把豬圈裡的小豬殺了,做了一頓像樣的飯菜,才算安心。

  三

  經過湘叔採用「天元丹法」醫治,李商隱的病情有了轉機,但是依然不能起床行走。他太虛弱了,想一下子康復,實在不可能。

  湘叔回到鄆城,把商隱的病情報告給令狐楚。令狐楚只是歎息,每個月都派湘叔去洛陽探望一次,並帶去各種營養品以及他的一片懊悔。

  日月如梭,轉眼進入太和六年(公元832年)二月,朝廷調令狐楚檢校右僕射兼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使,治所在太原府。

  他接到詔命後,立即把湘叔叫到跟前,道:「我明日便要起程前往太原府接任。詔命難違,時間又緊迫,途中不能前往東都洛陽去商隱家。只好讓你走一趟了。如果商隱身體尚可,又願意來太原幕府,你就陪他一起去吧。以後去洛陽的機會不會太多,多帶些銀兩。」

  湘叔唯唯聽命。

  沉吟良久,湘叔正待離去,令狐楚又道:「叫他去太原吧。身體不好,在幕府裡也好調養。把我的意思跟他講清,多勸勸。」

  「我能說清令公的意思,只是……商隱似在刻苦用功,準備赴京應試。真擔心他的身體呀!學識再好,不去干謁考官,恐怕還要名落孫山。這孩子再也承受不了打擊了。」

  湘叔話中有話,商隱不去干謁其他人,是把希望都押在你令狐楚身上了,你不使勁幫忙,他還有希望嗎?

  令狐楚聽出老管家話中之話,但是,自己也有難處。自己多年任地方官,跟朝中大臣漸漸疏遠,尤其跟主考官的關係並不密切,有勁兒使不上呀!在管家面前,他不能傾吐自己的苦衷,因為說出這種話,誰都會提出你的七郎八郎怎麼這樣順利地中了第,得了官?

  其實,也是碰巧主考官是賈餗。那年賈餗之子在曹州殺了人,被關押在州衙,已經打入死囚大牢。曹州恰巧歸天平軍管轄。賈餗走後門,托人來求令狐楚高抬貴手。令狐楚順水推舟,果然貴手高抬,於是換來了八郎的進士功名。

  當李商隱赴京應試,主考官賈餗也知道他是令狐楚的得意門生,但令狐楚沒有和他打招呼,他則認為令狐楚輕慢自己,裝作不知,並痛斥了李商隱,沒有取他。

  這事做得非常巧妙,沒留任何痕跡,不僅誰也說不出什麼,反而都認為賈餗公正無私,敢做敢為。

  令狐楚事後明白自己犯了大錯,又氣又懊悔,但為時已晚,有苦難言。今日老管家又點這件事,他輕輕地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揮手讓湘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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