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清照 | 上頁 下頁 |
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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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對祭祀、戰鬥、商旅還是對生產和水旱災害,周人無不懷著憂患。「君子終日乾乾(憂愁貌),夕惕若。」(《周易·乾卦》)勞動者則「血(恤)去惕出」(《易·小畜》),一場憂患剛剛過去,新的憂慮又出現。 為克服「憂患」,周人明確提出了一整套的道德和行為規範(「禮」),希望用「德」的努力來逃避危機。周人「以德配天」的結果,加強了宗法制的統治,加強了外在的強制性力量對人的約束,人的情感受到了嚴重的壓抑,反而加深了「憂患」。這種被壓抑著的「憂患」,表現出來,就是《詩經》「怨而不怒」、「哀而不傷」,實際上卻飽含「憂患」的風格。 春秋戰國時期,社會激劇動盪,引起了人們的深深「憂慮」,為尋求憂患苦難的根源和解脫憂患的辦法,各家各派參照《易經》的啟示,提出了各種不同的觀點,形成了儒、墨、道、法、名百家爭鳴的局面。 各家都開始了「自覺」的哲學探討,從而正式開啟了中國古代哲學史。 先秦諸子中最重要的兩家——儒家和道家,從諸子爭鳴開始,就互為對立和補充,長久地影響著中華民族的基本心理。 表面看來,兩家離異而對立,一個入世,一個出世;一個積極進取,一個消極退避。實際上,二者都帶著濃厚的倫理感情色彩,都是通過成就某種德性化的人格的內省功夫,去尋求克服憂患的道路。儒家的「憂患」,主要是對社會、對政治、對集團的憂患;道家的「憂患」,則是對人世、對人生、對個體的憂患。儒家的尚禮樂與兼濟天下,是為了挽救社會的危機,道家的說自然和獨善其身,則是為了挽救人性(人的個性、自然性)的危機。二者同為「憂患」所支配。 經過先秦至漢世世代代的融合、吸收和洗滌,儒道兩家哲學漸漸由開始時哲人提出的思想模式向文化心理結構轉化。「憂患意識」不斷深沉到民族生活的各個方面,積澱到民族心理中。 經過「儒道互補」,所謂儒者,再無孔子那樣的熱情執著;所謂道家,也很少能超脫到老莊的境界。 他們不僅不能克服儒道兩家固有的「憂患」,反而把兩家的「憂患」加在一起,壓在自己心上,更何況其精神的自我慰安也更為無力了呢。(雖然後世知識分子中常有表現得曠達灑脫者,但那不過是「知其無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的自我解嘲罷了。其背後,仍是深沉的「憂患」。) 漢末,開始了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苦痛的時代,人們的生活中充滿了苦難和憂慮,積澱在民族心理深處的「憂患意識」因為現實這一強有力的觸媒,不可遏止地大量湧出。 民間樂府詩中「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悲歌》)、「秋風蕭蕭愁殺人,出亦愁,入亦愁」(《古歌》)的哀歌開啟了《古詩十九首》強烈的「憂患意識」。 「憂患意識」這種中華民族的集體潛意識,成了中華民族心理中揮不走、抹不去、忘不了也無法回避的「情結」,也成了中國古典詩歌中恒久的主題。 然而,另一方面,詩歌又承載了太多的責任與義務,「言志」、「載道」的桎梏隨著理學倡導漸壓漸緊,使得詩在表現民族共同心理時不得不考慮政治教化效果,言「愁」也不得不有所顧忌。宋詩比起唐詩來,鮮活的生命力不再有了,打動人心的情感因素變少了,而更多的是義理的宣化。 詩歌中的渲泄渠道不暢通,人們便找到了曲子詞這種形式,鮮活的生命在曲子詞中得到了暢快的表現,「憂患意識」在這裡得到了合乎邏輯的自然流露。先是民間創作,繼而是文人參與。敦煌曲子詞中怨女曠夫的離愁、南唐李氏君臣「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痛徹肺腑的哀愁,柳永的「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的孤淒,給宋詞的生命裡注入了「愁」的遺傳因子。在這塊憂鬱、感傷的藝術園地裡,不言愁,已經是不合邏輯的現象了。集體意識的作用,使得言愁逐漸演化成一種有意為之的美學標準。「不哀不足以感人」、「一著清愁,便不癡肥」、「愁苦之音易好,歡娛之詞難工」成為不少文人自覺或不自覺遵守的創作原則。 處於宋詞成熟時期的李清照,承接了前代積澱的「憂患意識」,浸染了詩詞傳統中的言「愁」因子,再加上時代社會變遷、個人身世苦難等諸多原因,成為宋代詞人中集「愁」之大成者。她的詞作中,言「愁」最多,其「愁」也最有份量,最具力度和魅力。 在李清照之前,民間曲子詞尚顯粗樸;唐代文人詞數量太少,難成氣候;「花間派」典雅華麗,輕盈婉約下的「愁」太弱太輕;李煜等南唐詞人的亡國之愁,可謂奔騰洶湧,永無盡期。但它的指向太具體,雖然深刻,卻顯單純。 宋代詞壇上,言「愁」詞人眾多,藝術造詣較高且有影響力和代表性的詞人,所言之「愁」各有差異。 先說蘇軾。他有不少寫出愁緒的詞句: 世路無窮,勞生有限,似此區區長鮮歡。 (《沁園春》)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西江月》) 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 (《西江月·平山堂》) 惆悵孤帆連夜發,送行淡雲微月。尊前不用翠眉顰。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臨江仙》)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 分攜如昨,人生到處萍飄泊。偶然相聚還離索,多病多愁,須信從來錯。 (《醉落魄·席上呈元素》) 愁緒裡,更多的是對人世的洞悉和感歎,是一種人生無常、世事空漠之感。在「人生如夢」的感慨後,是「一樽還酹江月」(《念奴嬌》)、「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身」(《臨江仙》)的曠達和灑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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