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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李清照詞作中「愁」的求解

  「愁」字在李清照的詞作中頻頻閃現,就是那些通篇找不出「愁」字的詞作,其表現的情緒,也大多與「愁」結下了不解之緣,或是少女的淡淡輕愁,或是閨中少婦的閒愁,或是離愁,或是「雙溪舴艋舟」

  都「載不動」的愁,或「怎一個愁字了得」的愁。

  她的「愁」,雖不如蔡琰的「悲憤」,也不像南唐後主的「粗服亂頭」,聲聲哀泣,但卻似乎更具感染力和穿透力,掩卷之時,那種透徹肺腑的力量由不得你不久久沉浸與回味,以至於使一些封建衛道者竟然感到懼怕,視為「不祥」之語。

  為什麼李詞會如此專注於言「愁」,而其所言之愁又具有如此巨大的魅力呢?

  讓我們先到歷史的長河中去求解。

  言「愁」是我國詩歌的傳統。

  《詩經》三百篇,很少歡樂的聲音,大多是哀怨愁鬱之作: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秦風·蒹葭》)

  分明壓抑著愛的激情,而把它化為如夢如幻的追求中那無邊的愁緒和哀傷。

  即使是情人相見時分的歌,也浸透著愁鬱和淒寒:

  風雨淒淒/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鄭風·風雨》)

  遊子歸來時所唱的歌,那種荒寒淒冷的調子,更是涼意襲人: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小雅·采薇》)

  其他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王風·黍離》)、「習習穀風/以陰以雨」(《邶風·穀風》)、「心之憂矣,曷維其已」(《邶風·綠衣》)

  這類沉鬱蒼涼的詩句在《詩經》中頻頻閃現。

  屈原的憂憤中,失落與哀愁也是不可回避的因素。

  《古詩十九首》,彈出了強烈的憂患音符。透過詩人對日常時世、人事、節候、名利、享樂等等的詠歎,我們仿佛看到了詩人那悲傷愁苦的面容,聽到詩人那沉鬱悲涼、騷動不安的靈魂在呐喊、在歎息。

  試看:

  「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驅車上東門》)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青青陵上柏》)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生年不滿百》)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涉江采芙蓉》)

  「出戶獨彷徨,愁思當告誰。」(《明月何皎皎》)

  深切的哀愁和痛苦的思慮浸透在字裡行間,讀來涼意襲人。

  曹操的「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李白狂放後的「舉杯消愁愁更愁」、杜甫的「愁極本憑詩遣興,詩成吟誦轉淒涼」,都無不躍動著一個「愁」字。

  「愁」成為了中國古典詩歌離不開的一個重要內容。

  詩歌是抒情的藝術,而人的感情中,喜怒哀樂皆備,為何中國古典詩歌對「哀愁」卻情有獨鍾呢?這要從民族心理特徵中去尋求答案。

  中華民族基本心理特徵中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憂患意識」。

  「憂患意識」本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心理,這種心理,在中華民族心態中表現得特別突出。

  從《周易》時代開始,「憂患意識」就已初露端倪。《易傳·繫辭下》雲:「作《易》者,其有憂患乎?」是的,其有「憂患」。在周人時刻警惕著面臨的「大難」時,在一種冷靜而深沉的「憂患」指引下,「作《易》者」才寫出了飽含「憂患」的《周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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