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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詞論》評詞的標準可以概括為:協律、文雅、渾成、善鋪敘、有情致、尚故實、不頹靡等方面。這些評詞的標準,也就是詞的特點,即詞必須遵循的創作原則。只有遵循了這些創作原則,達到了這些要求,詞才能「別是一家」。至此,《詞論》中說的詞究竟別是哪一家,已很清楚了。

  但是,有一個問題還令人費解,「學際天人」的晏殊、歐陽修、蘇軾所作之詞,從文雅、渾成、善鋪敘、有情致、尚故實、不頹靡等標準出發來衡量,都是上乘之作,僅僅是在「協律」一點上出了問題,為何李清照就吝嗇到不願對他們的詞作稍加贊許呢?他們可都是文壇泰斗哇。這就使得我們不得不進一步推想,在李清照的心目中,是否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評詞標準,因為篇幅行文或是其他什麼原因,沒有在《詞論》中明言呢?

  宋詞承接「敦煌曲子詞」、「花間詞」及「南唐詞」,這已是文學史上的公論。敦煌曲子詞多來自民間,雖用語尖新豪辣,但情感濃烈真率,尤其是曠夫怨女的癡情與怨憤表現得特別突出。「花間詞」則或寫閨情,如嚴妝貴婦、深美閎約、濃豔香軟,或抒寫鄉愁旅思,淡雅疏朗。「南唐詞」則如「粗服亂頭」者抽噎哀泣,「亡國之音哀以思」。這些詞,能流傳下來,感動一代又一代的人,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它們都突出了一個「情」字,愛的熾熱、離別的怨憤、相思的纏綿、對美麗高貴的女性的欣賞、美好事物風流雲散的深長歎息這一切,構成了詞的內在品格,作為遺傳因子被宋詞承繼了下來。詞便有了她的與詩不一樣的審美品格:柔婉、深長、愁思縈繞,與女性有著天然的契合。因為女性的情感豐富細膩,在受壓抑和被欣賞中交替,情感的波動中常伴著憂鬱、感傷的旋律,極易觸動人們敏感多情的心弦,從而獲得強烈的藝術效果。

  詞家作詞,如果無視詞的獨有的審美品格,不去開掘這方感傷、憂鬱的藝術園地,而是跟作詩無異,只是斷句方式不一樣,詞也就沒有太多的存在必要,因為詞能表現的東西,詩一樣能表現得得心應手,而且遵守格律的詩比起不協律的詞更琅琅上口。詞後來在文學史上能終成一家,繁盛的「宋詞」能與唐詩並舉,主要的功勞還應歸於堅持詞的「別是一家」、不懈探索詞的內在規律、挖掘詞獨有魅力的詞人們(「豪放派」詞人們後來在國難家愁中挖掘出了豐富的情感因素,實際上也突出了詞的中心品格,只是悲憤之聲更強)。

  說到此,我們才算明白:李清照對「學際天人」的文壇泰斗作的詞不願稍加讚賞的原因,是因為要捍衛「別是一家」的詞的獨特性——她的獨具魅力的審美品格。而音樂性的強調,也正是為這一審美品格服務的。

  弄清了以上的問題,對於李清照的《詞論》,我們可以做出公允的價值評判了。

  第一,《詞論》是中國文學批評史上第一篇論詞的理論文章。對於詞的品評標準與創作原則,《詞論》建樹了一套完整的理論框架,為詞學理論的完善與發展,做出了積極的貢獻。

  第二,詞「別是一家」的強調,使詞及時避免了混同於詩的命運,為詞在人類心智、情感領域內縱深開掘起了推動作用。蘇軾在拓展詞的題材的廣度時忽視了詞體自身的獨特性,消極作用伴隨著積極意義,對此,後人不能苛求。同樣,李清照在強調詞的特性、捍衛詞的獨立的同時,對詞的廣度擴延未能加以注意,我們也同樣不能求全責備。

  第三,《詞論》在詞由附屬於音樂的歌辭發展為獨立的韻文過程中,起到了不可磨滅的重要作用。在充分尊重詞的音樂性的前提下,《詞論》強調了它的文學性。為使音樂性與文學性統一,《詞論》把詞的音樂性落實到了審音用字上,後世的詞在脫離演唱形式之後仍然能大致保持它獨特的抒情方式,不能不說得益於《詞論》的這一基礎性的工作。

  第四,《詞論》在宏觀整體上對詞壇脈流的把握,可謂高屋建瓴。對諸多詞家及詞壇流弊的批評,雖然毫不留情,但卻是恰中肯綮。

  第五,李清照是一個女性。在封建社會中,女性處於被壓迫和排斥的地位。在男性為中心的社會裡以一女子能做出士大夫不及的詩詞,就已經令人瞠目了,她還要對眾多男人們中的傑出代表指指點點,甚至對人們頂禮膜拜的文壇泰斗也毫不留情。沒有超出常人的見識,沒有超乎常態的毅力和勇氣,這一切,實在是難以想像的。因此,李清照的《詞論》,在社會學上、在女性史上,都具有了非同一般的意義。

  勿庸諱言,清照早年作的這篇《詞論》遠非完美之作,她晚年的創作實踐,證明了她對於自己的詞學理論一直在不斷地豐富、完善甚至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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