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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清照評的最後一位詞人是黃庭堅:「典即尚故實,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價自減半矣。」黃是詩、詞、文全才的作家,詞作成就不及詩,但亦很為時人推重,後人常以秦黃並稱。出身詩書之家、從小聰明善記、經史百家無不涉獵的黃庭堅,作詩時善於使事用典、廣征博引,主張「無一字無來處」。黃庭堅作詞,受到了蘇軾以詩為詞的影響,故其詩風亦移至詞風。因其過於求深務奇,有時就不免生硬造作,朱熹「黃魯直一向求巧,反累正氣」(《朱子語類》卷一二九)就道出了此種疵病。趙翼《甌北詩話》卷十一裡的一段詩評,也可以當作詞評來讀:「北宋詩推蘇黃兩家,蓋才力雄厚,書卷繁富,實旗鼓相當。然其間亦自有優劣:東坡隨物賦形,信筆揮灑,不拘一格,故呈瀾翻不窮,而不見有矜心作意之處。山谷則以拗峭避俗,不肯作一尋常語,而無從容游泳之趣。且坡使事處,隨其意之所雲,自有書卷供其驅賀,故無捃摭痕跡。山谷則書卷比坡更多數倍,幾乎無一字無來歷,然專以選材庀料為主,寧不工而不肯不典,寧不切而不肯不奧,故往往意為詞累,而性情反為所掩。

  此兩家詩境之不同也。」古人直接評黃詞的記載亦有不少。王若虛《滹南詩話》載:「晁無咎雲:『東坡詞多不諧律,蓋橫放傑出,曲子中縛不住者。』其評山谷則曰:『詞固高妙,然不是當行家語,乃著腔子唱好詩耳。』此言得之。」馮煦《蒿庵論詞》評曰:

  「後山以秦七、黃九並稱,其實黃非秦匹也。若以比柳,差為得之。」陳遷焯甚至在《白雨齋詞話》中說:

  「黃九於詞,直是門外漢,匪獨不及秦、蘇,亦去耆卿遠甚。」

  至此,對於清照《詞論》中評黃庭堅詞作的話,我們完全可以接受了。

  李清照通過回顧詞的發展源流,對歷代詞風和「本朝」諸家作了率直的評論和大膽的臧否,提出了詞「別是一家」的口號。

  (三)詞「別是一家」,別是哪一家?

  李清照之所以要喊出詞「別是一家」的口號,乃因為有不少人對此有模糊認識。

  前代一些注重了詞體某方面特點的詞家,因其伴有明顯不足,或難登大雅之堂,或破碎不足名家。而蘇軾等人提倡「以詩為詞」,雖為提高詞的地位、拓寬詞的題材範圍起了積極作用,但卻給詞帶來了潛在的危機:詞將泯滅自己的個性和獨特風格,被詩同化。

  而宋代的詩,又往往尚義理,好議論,更有甚者,詩意被義理淹沒,味同嚼蠟。在此情況下,響亮地喊出詞「別是一家」的口號,雖顯固執,但確實是很有必要。然而後世對此卻頗多爭議,且否定意見較多。如果能仔細廓清《詞論》區別詩詞的用意,弄清詞究竟是哪一家,相信人們自會肯定《詞論》的獨特貢獻。

  「詞」原是一種為配合新興音樂曲調的歌唱而創作的歌詞,它興起于隋唐之際,經過中晚唐至五代的發展,到了宋代至於繁盛。宋詞是在唐五代「曲子詞」這種特殊的音樂文學基礎上發展繁盛起來的。

  因為源頭所致,「詞」的性質便為音樂文學。音樂性和文學性二者缺一不可,二者必須高度統一。所以,《詞論》開篇即舉出唐代歌者李八郎「轉喉發聲」、「眾皆泣下」的故事,說明音樂感人至深的效果。論至柳永,作者從音樂角度肯定了他「變舊聲作新聲大得聲稱於世協音律」,論及晏叔原、賀方回、秦少游、黃魯直,也從音樂角度肯定他們「始能知之」,而對晏元獻、歐陽永叔、蘇子瞻的批評,也重在音樂性,以為違背了音樂性原則,乃「句讀不葺之詩爾」。

  透過這些評論,我們得知,李清照論詞的第一個標準是「協律」。

  《詞論》特別區分了詞之音律與詩之格律的不同,所謂「詩文分平側,而歌詞分五音,又分五聲,又分六律,又分清濁輕重」。詩不須合樂,用字只要講究平仄,吟誦時能上口就行。而詞必須合樂,用字要與「五聲」、「六律」相合,即要根據樂聲的高下升降,來選擇確定陰平、陽平、上去、入聲等字,以使聲腔和用字平仄取得一致,創造出一種能合之管弦、付之歌喉的歌調。這樣才不至於喪失其音樂的感染力。這是在充分尊重詞的音樂性的前提下,利用傳統格律中的字音聲調,對詞的體制的總結。這種總結,使詞的音樂性落實到了審音用字上,為後來的詞在脫離演唱形式之後也能大致保持它獨特的抒情方式奠定了基礎。

  《詞論》評詞的第二個標準是「文雅」。作者肯定了「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故有『小樓吹徹玉笙寒』、『吹皺一池春水』之詞」。以此為標準,批評了柳永的「詞語塵下」。在李清照心目中,詞是一門高雅藝術,其立意不可卑瑣,遣字造句不能俚俗粗放。

  「渾成」是《詞論》論詞的第三個標準。《詞論》曰:「張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絳、晁次膺輩繼出,雖時時有妙語,而破碎何足名家。」這就透露出李清照的主張:散金碎玉般的隻言片語,難以構成完美的藝術整體,必須整體渾成,才足以稱名家。

  「鋪敘」是《詞論》論詞的第四個標準。「寫物圖貌,蔚似雕畫」是詞的品評標準也是詞的創作手法。

  《詞論》評詞的第五個標準是「典重」,典雅莊重、意境深遠是詞的理想境界。

  「情致」也是《詞論》評詞的標準。講究情韻風致,詞可以達到較高境界,但同時還須注意「故實」,才不至於顯出淡弱之氣。「尚故實」又不能太過,太過則容易出現疵病,使「良玉有瑕,價自減半」。

  反「頹靡」也是《詞論》論詞的一個內容。在「自後鄭衛之聲日熾,流靡之變日煩五代干戈,四海瓜分豆剖,斯文道熄」的敘述中,《詞論》對頹靡詞風的否定已很明顯。透過「語雖奇甚,所謂『亡國之音哀以思』者也」,我們不難解讀出:對於李氏君臣專注於悲哀的亡國之音、情感類型過於集中、且情感尺度過於放縱,李清照語有微詞。在李清照心目中,詞的情感表現的天地應是廣闊的,而情感的尺度不應至於毫無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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