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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晏幾道(叔原),號小山,在詞史上常與其父晏殊合稱「二晏」或「大小晏」。晏幾道是小令大家,宋初小令發展到晏幾道而登峰造極。生於宰輔之家的晏幾道,性格孤介,不合流俗,黃庭堅曾以「癡」字來概括他的性格(《小山詞序》)。而《小山詞·自序》中雲:「叔原往者浮沉酒中,病世之歌詞不足以析醒解慍。試續南部諸賢餘,作五七字語,期以自娛,不獨敘其所懷,兼寫一時杯酒間見聞,所同遊者意中事。」

  此可與黃庭堅《小山詞序》合讀:「平生潛心六藝,玩思百家,持論甚高,未嘗以沽世。餘嘗怪而問焉,曰:『我槃跚勃窣,猶獲罪于諸公,憤而吐之,是唾人面。乃獨娛弄于樂府之餘,寓之以詩人句法。清壯頓挫,能動搖人心。」一個離群索居的詞人形象呼之欲出。因其生活方式所限,他只能與一二知己盤桓,與蓮、鴻、蘋、雲等幾個天真可愛的歌女耳鬢廝磨,寫一些「如幻如電,如昨夢前塵,但能掩卷撫然,感光陰之易遷,歎境緣之無實」(《小山詞·自序》)的小詞。情感雖真卻欠深厚沉摯,也無波瀾起伏、雄渾開闊的境界。

  「晏苦無鋪敘」的評價是從《小山詞》的創作實際出發的中肯之言。《小山詞》中常用的手法是開篇即言情——「一起言情,鞭辟入裡」,由於缺少必要的鋪墊和渲染,往往終覺直致而欠含蓄,不耐咀嚼。

  如《生查子》的「關山魂夢長,塞雁音書少。兩鬢可憐青,只為相思老」;《菩薩蠻》的「天然敘話相思苦,淺情肯信想思好」;《歸田樂》的「試把花期數,便早有感春情緒」;《六么令》的「日高春睡,喚起嫩裝束」

  等等。而晏叔原詩中寫得最好的幾首,恰好是與他大量詞作手法迥然相異之作。如《臨江仙》:「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有景物描寫的鋪墊和烘托,有敘事,正是用了「鋪敘」法才有了「既閑婉,又沈著,當時更無敵手」(陳廷焯《白雨齋詞話》)的藝術效果。

  「賀苦少典重」是李清照對賀鑄詞作的批評。典重,即典雅莊重,此其為詞的傳統風格,所謂「落筆鎮紙」。說一首詞典重,就是說它有重大的境界、典雅莊重的風骨。清末四大詞家王鵬運、朱祖謀、鄭文焯、況周頤標榜的作詞三要——重、拙、大,就是從李清照《詞論》中的「典重」說發展而來的。

  賀鑄乃宋代詞中卓有成就者,詞主要收入《東山詞》(又名《東山寓聲樂府》、《賀方回詞》),程俱《宋故朝奉郎賀公墓誌銘》稱其有「樂府辭五百首」。

  賀鑄詞風格多樣,張耒《東山詞集序》雲:「夫其盛麗如游金、張之堂,而妖冶如攬嬙、施之祛,幽潔如屈宋,悲壯如蘇李,覽者自知之,蓋有不可勝言者矣。」

  吳梅在《詞學通論》裡說:「北宋詞以縝密之思,得遒煉之致者,惟方回與少遊耳。」如此看來,賀鑄詞似無讓人指摘之處。但仔細考察,亦不難發現,賀詞中,鑄情之詞多,融景之詞少;煉字雖極講究,煉意也時有佳思,但煉意終覺不夠,與唐、五代詞中的名篇名句比較,「典重」似覺不足。王國維似乎也看到了賀詞的這一缺憾,他在《人間詞話》中評論說:

  「北宋名家,以方回為最次。其詞如曆下,新城之詩,非不華贍,惜少真味。」「少真味」的原因,恐怕就是「少典重」而後繼乏力、不耐回味,不能「落筆鎮紙」。

  對於秦觀的詞作,李清照作如是評:「秦即專主情致,而少故實,譬如良家美女,雖極妍麗豐逸,而終乏富貴態。」「情致」即情韻和風致;「故實」則指典故和史實。秦觀在婉約詞史上有承前啟後的作用。

  在蘇門四學士中,黃庭堅、晁補之所作的一些詞較明顯地受到蘇軾倡導的詩化的影響,秦觀詞卻較多地受到柳永詞的影響,故蘇軾曾笑其「學柳七作詞」,但秦觀詞的取境、造語一般比柳詞為雅。秦詞表達的多是詞人心靈深處最為柔婉精微的審美感受,風格婉麗。

  劉熙載評論說:「秦少遊詞得《花間》、《尊前》遺韻,卻能出自清新。」(《藝概》卷四)是對秦詞風格的贊許。周濟亦評:「少遊意在含蓄,如花初胎,故少重筆。」(《宋四家詞選目錄序論》)敖陶孫在《臞翁詩評》中則這樣評價:「秦少游如時女遊春,終傷婉弱。」

  而他的詩風與其詞有相通的一面。柔婉、清新,富於情韻和風致,這些是他詞作的明顯優點,但同時也帶來了不足。專注于摹寫情韻風致,卻忽略了另一方面,即「故實」的運用。尚故實不是要掉書袋,而是要以恰當的典故和史實承托起含蓄典重的境地,做到藏鋒不露,語少意深。以此來衡量秦詞,則可顯見秦詞很少用典,而特別喜歡使用某些最能表現淒婉幽怨的字眼,如輕、細、微、軟等,雖婉麗傳神,但氣度卻顯弱,正如胡仔在《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中所評:

  「少遊詞雖婉美,然格力失之弱。」這一缺憾,雖不過美玉微瑕,但清照的評價確是恰中肯綮,並非無端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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