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清照 | 上頁 下頁
二七


  後來,隨著民族矛盾的激化,為把人們的視線從講究「民族氣節」之上轉移開,統治者利用理學大肆宣揚「節婦說」,理學對「人欲」的桎梏作用才無以復加。

  宋詞早期,尚帶著五代詞的胎印,大多反映了男女相思相悅的原始欲望,占主導地位的是人欲衝動的渲泄,由於還未取得正統地位,總不免有些躲躲閃閃。

  作家甚至於不敢署上自己的名,為文學史上留下了不少筆墨官司。

  柳永的出現,是詞史上的一個重要標誌。標誌著詞由兒童期步入青春期,柳永這個封建官場的棄子,「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無所顧忌地渲泄被正統的封建規範壓制的人的真摯情感,「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便足證這種真情的表露所喚起的廣泛的社會共鳴,但同時他的為官場所不容,始終免不了挨駡的命運又說明封建正統觀念是何等頑固。

  既要表現人的正常真實的情感,又不能有違「文以載道」的正統觀念,只有做到這一點,詞才可能堂而皇之地登上大雅之堂,為上層社會所認可。一代文豪蘇軾,由於他的複雜心態,使他為詞走上正統做出了特有的貢獻,功不可沒。儒、釋、道的綜合影響,使他既想衝破人世間的一切羅網,又無法掙脫傳統倫理道德的束縛,既不願走前代詞人的老路,又難以擺脫前代詞人的影響。於是,他來了一次「以詩為詞」,把人的情感、欲望表現與「載道」水乳交融,把人欲、人情與人的理性整個涵納進了詞的天地。《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念奴嬌·赤壁懷古》就是將文章道德和情欲抒發揉在一起的完美的藝術傑作,這就開了「豪放詞派」的先河。

  但「以詩為詞」又潛伏著深深的危機:在使詞得到社會規範認可,能與詩文並駕齊驅的同時,正統的社會規範又將力圖把詞納入自己的軌道,為之戴上封建正統觀念的枷鎖,從而使詞表現出強烈生命活力的因子——真摯濃烈的情感、對美好事物風流雲散的深長歎息、婉約含蓄的柔性特徵面臨被窒息的命運。

  詞如果僅僅沿著這條正統之路走下去,無疑會靠近味同嚼蠟的宋詩而很快走到它的盡頭。

  所幸的是,有另一派詞人,始終沿著詞自身發展的軌道,探尋詞自身發展的規律,不願受正統規範的制約。如秦觀、賀鑄、周邦彥等,他們以離情別緒、遇挫失意、江南閒愁、懷古傷今等題材的抒寫,為詞走向自身發展的高潮蓄源增流。

  這個高潮的出現,就以李清照為標誌。

  李清照清醒地認識到詞與詩文混同後潛伏的危機,發出了「詞別是一家」(《詞論》)的呼喊,勇敢地衝破了封建正統觀念的束縛,衝破理學所規範的婦道,把筆觸伸向人的深層心理結構中,細緻入微地把人的生命衝動及女性隱秘的內心世界披露出來。她的詞作,或表現少女活潑爽朗的性格、柔情似水的性情;或表現初婚女子的情致和意緒;或表現兩情融融的柔情和別後相思的輕愁;或表現社會動盪、家世變遷所引起的心靈潮汐;或表現封建正統觀念壓制下的婦女的鬱悶;或表現國破家亡、孤身飄零的淒慘;或表現上下求索、欲達天庭的豪情與失落。如此廣泛的題材,卻無一首是從「義理」出發的載道之作,首首「如肺肝出」,惟一「誠」字而已,毫無矯揉造作,也無虛情假意。她以自己大量的傳世之作與自己的理論建樹相生輝;在表現形式上,她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體式——

  易安體,這種易安體不僅為當世一般文人爭而效仿,就連辛棄疾這樣的大詞人也作過效李易安體的詞(如《醜奴兒近·博山道中效李易安體》);她還能把「尋常語度入音律」,而且能「化俗為雅」;又能「用經用史,牽雅頌入鄭衛」,在「用經用史」的同時,做到「自然而工」,了無斧鑿痕;她能把個人夫死身零的哀痛和傷時念亂的悲愁融為一體,用詞來抒發愛國情愫;她還能把滿腔抱負化為夢境,在詞中訴說自己的追求和鬱悶。

  這一切,都使李清照毫無愧色地登上了宋代詞壇的最高峰。徐士俊《古今詞》裡評曰:「余謂正宗易安第一,旁宗幼安第一。二安之外,無首席矣。」幼安,即南宋詞人辛棄疾,他在「豪放詞」創作中因為表現了強烈的愛國主義感情,把個人融入民族之中,取得了很高的藝術成就。但就詞本身的藝術高度而論,他其實不及李清照。胡雲翼先生在《中國詞史大約》裡這樣評價:「李清照是北宋末年最偉大的詞人;她是樂府詞壇最有力的健將,樂府詞的發展,至她始達於最高的造詣與成功。」龔啟昌先生也高度評價:

  「李清照在文學史上地位,論者以與盛唐李白、五代南唐後主李煜,並稱為詞家三李。」(《中國文學史讀本》)在《宋詞研究》中,胡雲翼先生更是充滿熱情地讚頌:「有人稱清照詞為婉約之宗,更有人說李清照是北宋第一大詞人,依我看來,這都不是過譽的批評。我們知道清照的成就,雖僅及於詞的一方面,而她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已經與偉大的騷人屈原、詩人陶潛、杜甫並垂不朽了。」鄭振鐸先生在《文學大綱》裡也說:「李易安固不僅為婦女中之能文傑出者,即在各時代的詩人中,她所占的地位也不能在陶潛、李、杜及歐陽修、蘇軾之下。」

  類似的評價從古至今還有許多,已經用不著一一例舉了。總之,在詞這一領域,李清照已經是「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了。

  (二)李清照詩文創作的成就並不亞於詞的成就。

  李清照「自少年便有詩名,才力華贍,逼進前輩。」

  (王灼《碧雞漫志》卷二)「詩名」的成就,顯然是以大量的詩作為基礎的。「詩情如夜鵲,三繞未能安」

  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清照詩情澎湃、靈感常至的寫作情況。從夫守建康時,「易安每值天大雪,即頂笠披蓑,循城遠覽以尋詩」(《宋史·李格非傳》)所作詩歌數量當不少。「她的詞集凡6卷,她的文集也有7卷。

  今所傳的詩詞,不過寥寥數十首而已。這個損失,大的類於希臘之損失了她的最偉大的女詩人莎孚的大部分作品一樣。然而在那些殘餘的劫灰裡,仍然可以充分地見出她的晶光照人的詩才來。」(鄭振鐸插圖本《中國文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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