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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四


  這一喝,也將珍妃從悲痛中喚醒過來,她這才朝著老佛爺叩了個頭。

  「洋人快要來了,多半會胡作非為。」

  珍妃已聽出慈禧太后的意思,她也自知今天必是死路一條。死則死矣,何不死個壯烈?珍妃打定主意,便對慈禧太后說:「奴才請將皇上留下來主持議和。」

  「哼!」慈禧太后氣得直哆嗦,她想不到珍妃到這個時候還居然這樣說。她望瞭望不遠處的一口井。

  「崔玉貴,將這個賤人給扔到井裡去。」慈禧太后惡狠狠地說。

  珍妃仿佛這時才看見那口井似的,也望那口井望瞭望,但臉上並無懼色。

  光緒皇帝看在眼裡,疼在心上,他馬上跪下來給慈禧太后求饒道:「親爸爸,你饒恕她這一次吧!」光緒帝說完竟哭了起來。

  「起來,這不是講情的時候,還是趕緊逃你的命吧!讓她這個賤人去死吧!好懲戒那不孝的孩子們,並教那鴟梟看看,它到羽毛豐滿的時候,還真啄它母親的眼睛不?」

  崔玉貴上前去拉珍妃,珍妃吼了一聲:「你要幹什麼?」

  「請珍主子下去,別難為當奴才的。」

  「哼!」珍妃傲然地道,崔玉貴看看沒有辦法,只得抱著珍妃就往井口拖,直扔進井裡,又蓋上了井蓋,這才回來向慈禧太后覆命。

  光緒帝看著這慘絕人寰的一幕,悲憤地痛哭了起來。瑾妃雖說不喜歡自己的妹妹,但現在落得這個下場,也不免一陣傷心。

  慈禧太后看了看悲痛欲絕的光緒帝,對他揮揮手說:「上你的車子吧!把簾子拉上,免得有人認出你是皇上。」

  光緒帝臨上車前,再回過頭去望瞭望裝珍妃的那口井,臉上有著無限悲憤。後人有詩一首描寫珍妃之死。

  金井一葉墮,淒涼瑤殿旁。

  殘枝未零落,映日有輝光!

  溝水空流恨,霓裳與斷腸;保如澤畔草,猶得宿鴛鴦?

  處死了珍妃,慈禧太后又令人傳令讓慶王與榮祿在京主持議和,這才帶著皇帝、大阿哥坐上臨時找來的三輛騾車向德勝門趕去。

  一路上,急著出城的人很多,而且也很混亂,騾車根本不好行走,隨駕的端王、剛毅、莊王、載瀾等只得拔出槍來對著人群開槍打死了幾十人,這才殺開一條血路,到得德勝門邊。出了德勝門,遇著老臣王文韶,慈禧太后令其去找到榮祿和慶王,傳她的旨讓他們二人在京城主和,然後再趕來隨駕,王文韶應命而去。

  慈禧太后一行到了頤和園,略為修整,又趕往北去。其時,李蓮英並不是隨駕在側,他受慈禧之命,正在宮中帶領一批小太監埋藏銀子和其他東西。至於他家的珍貴東西、銀子,早已在幾天前就令人收藏好了。

  李蓮英埋藏好銀子和其它東西,這才帶了幾十個護衛紫禁城的虎牌神和官兵,又帶了幾個小軍機和其它各部司員,這才騎著馬出德勝門往北趕去。這之前,李蓮英已令其長子李成武帶著御林軍前往護駕了。

  慈禧太后一行到了後廠,此地在萬壽山和玉泉山的正北,是北邊進京的最後一個腰站。雖然在出德勝門時有許多逃難之民,但到得頤和園已經相當少了,因為這些人大都只是想逃出城,到近郊鄉村暫避一段,等到風頭好轉後再回來料理財產,所以他們一出了德勝門便四處散開了,自然往北走的人很少。慈禧太后一行慌慌張張到得後廠的時候,路上已沒有多少難民,只有他們這一行人了。三輛騾車,閉得嚴嚴實實,慢慢悠悠地在路上行著。

  光緒帝在想著珍妃,珍妃的音容笑貌,珍妃的愛,一齊湧上心頭。而現在,珍妃卻已到了另一個世界,而自己還在這個世界上卑鄙而又無可奈何地活著,這顛簸的騾車須是明證。僅僅因為維新,自己被軟禁贏台,珍妃被打進冷宮,從此,兩個便很少見面,今天剛一見面,卻又是永別。蒼天啊!

  你這是為何?光緒帝在心裡痛苦地呐喊,一行悽楚的熱淚淌下了他的清瘦的臉頰。

  坐在前面的慈禧太后在想著這幾十天來的經歷。自己本望能依靠義和團報仇雪恨,卻不想落得夜走京城,倉惶出逃,來忍受這騾車顛簸之苦。四十年前,自己曾陪同皇帝出奔熱河,但那時是一種什麼景象啊!那時出逃至少伙食還準備得算齊全吧,可如今?哎!慈禧太后只有唉歎的份。

  騎馬在一旁的端王、剛毅也在想著自己的兒事:自己力主利用義和團打洋人,現在倒好,洋人沒打完,自己倒先跑了,將來要是追究責任,只恐自己的性命怕難保了。因此,剛毅與端王二人心裡惴惴不安,同行的趙舒翹也在想著同樣的心事,心裡也顯得惴惴不安。

  隨行的各位宮女也都有著自己的心事,因而大家顯得都比較沉默。一路上默默地緩緩慢行。

  慈禧太后仿佛想起了李蓮英,令就在此地等候李蓮英的到來。過不多久,一個五十多歲莊稼人模樣的人領著一群人向後廠行來,這一下嚇得隨行護駕的端王等人趕緊吩咐眾人圍在皇太后車前,及至走到近前,才認出這一行人就是他們正要等的李蓮英。

  「老佛爺,奴才來遲了。」李蓮英來到慈禧太后駕前。

  「蓮英,你來了,那咱們走吧?」慈禧太后平靜地說道,沒有激動,真是鎮定自如。

  往哪兒走呢!因為由此往北行有兩條路:偏東到河鎮,走白蛇村到大小礦山;偏西往北直達昌平縣。可是誰也不能斷定,洋兵會不會在攻取北京之前,發一支兵取順義,下昌平?

  這不是不可能的,所以這一條路走不得。由此正西行,繞香山,過楊莊,去大覺寺,然而洋兵很可能已由豐台越宛平,渡蘆溝橋,治永定河,下長辛店,取戒檀寺、潭杯寺,攀馬鞍山,據門頭溝,守妙峰山包圍北京。這兩條路都不能走,那到底走哪一條呢?

  「老佛爺,我們往哪兒走?」隨駕在旁的李蓮英對著車中的太后詢問道。

  「先出居庸關再說。」慈禧太后說得很是斬釘截鐵。

  於是一行人零零落落,慌慌張張,趁著月色,匆匆離開了後廠,既不北上,也不西行,卻走上一條灰河迷漫的大道,對看西北方走去,直奔居庸關而去。

  走了一天一夜,由於臨出逃前未帶任何東西,沒有水,沿途又全部是毀滅的村莊,一派殘破,村中不見炊煙,也無人聲,一片死寂。在這裡找不到清水,也找不著糧食,所以慈禧太后和各位護駕的禮王、端王、肅王、那王、瀾公爺、澤公爺、定公爺、棣貝子、倫貝子、載振、剛中堂、趙舒翹等一旁人餓得頭昏眼花,李蓮英、崔玉貴等一幫隨侍太監也餓得夠嗆。八月的京城郊外,也顯得格處的蕭條寒冷。由於臨行前所帶衣服極少,偏偏天空又不時下一點小雨,自然顯得分外的寒冷,晚上慈禧太后便只能和光緒背靠背地坐在車子上藉以取暖。

  平時在宮中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爺、小姐、夫人們哪曾受過如此苦。顛簸不說,吃沒吃的,喝沒喝的,睡沒有睡的地方,一身臭汗卻又找不到地方洗,真是難受極了。

  由於口實在是太渴了,李蓮英便只能採集路邊的秸杆來,吸其中的露水,這雖然是杯水車薪,不過對於慈禧太后來說卻也不比宮中的御用水味道差得那兒去,自也是喝得津津有味。

  一路上死屍遍地,哀鴻遍野,村莊了無人聲,無限淒涼。

  而腹中空空更是令人難受。幸得李蓮英有一侄子李甫廷很有心計,臨走前烙了三張餅,這時候拿出來給李蓮英,李蓮英給了他一個,自己吃了一個,又送了一個給老佛爺。慈禧太后已餓得兩眼冒花,這時得這樣一個誘人的烙餅,也不管好吃與否,一口氣吃了一半,另一半給了皇帝和其他人吃,吃完後,還不斷地誇這餅好吃,大概是幾日沒有進食的緣故吧?

  「蓮英,這是哪兒來的烙餅?」慈禧太后稍微填滿飽了肚子,這才抹抹嘴問道。

  「是奴才的侄兒李甫廷。」

  「將來回去再賞他,現在想賞也不成了。」

  略微進了一點食,慈禧太后來了精神,但看到跟在身邊的無精打采的諸衛、大臣以及士卒,心裡不禁又湧現出一股悲涼。昔日的威風與今天的狼狽一相對比,慈禧太后不禁流下了眼淚。

  「蓮英,前面是什麼地方?」

  「聽人說,前面是貫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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