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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想想也只有這個辦法可行,當下便讓李經方修書一封,大意是:京師拜見以後,本想邀總管來津一晤,略敘友情,邇聞朝中公務繁忙,不能脫身,甚感遺恨。今差人送上白銀二十萬兩,為數微微,請勿見怪,太后面前,還望總管多多關照。他日赴京,鴻章定當登門拜訪。

  看了李鴻章來信,李蓮英不由得哈哈大笑,脫口而出:

  「堂堂李中堂,總算被我拿下馬來。」堂堂一品大員,卻被個李蓮英治了個服服貼貼,恐怕這也是在李鴻章一生中,感到最恥辱的事情。

  有了這段苦衷,李鴻章能不加倍小心提防嗎?當時因為天津需內沒有合適的館捨下塌,便以城南外海光寺為行轅,做為醇親王奕辦公、休息的地方;海光寺牆外的淮軍營製造局,做為都統善慶、副都統恩佑的下榻處。以皖南鎮史宏祖帶領百名馬隊負責警示寺內各門,出則前導後護。這些好安排,可李蓮英住哪呢?當然他不能與醇親王相比,但是比都統善慶、副都統恩佑差得太遠了也不行。左思右想,最後終於想到個好地方——離淮軍行營製造局不遠的紫林書院。它是明末一位大臣遺下的產業,四周蒼松翠竹,鳥語蟬鳴,花草遍野,清幽閒曠。

  地方是有了,可還有更讓李鴻章頭痛的事,那就是房內的規格問題。李鴻章心裡十分明白,一個是王爺,一個是內廷副總管,本來應該是主子與奴才的關係。可李蓮英卻非一般奴才,如果伺候的不周,在太后面前添油加醋地說上幾句,可就夠他受的了。但不按等級差別招待,又怕醇親王怪罪下來,急得李鴻章團團亂轉。還虧得兒子李經方點子多,想出了一個較為妥善的辦法:以房屋的大小、偏正來顯示王爺和總管的區別;但內部的陳設佈置,李總管的房子要注意講究,陳列諸品既要富麗堂皇,又要文雅宜人。佈置完畢,李鴻章又親自檢查了一遍,對醇親王的房間簡略地看了看就算了事;對李蓮英的房間則特別精心,審視挑剔了一番,又命侍從本著清靜、文雅、富麗堂皇的要求重新佈置方始作罷。

  四月十三日一大早,李鴻章便頭戴珊瑚頂戴、身穿五爪蟒袍,外罩錦雞補子馬褂,率領著北洋水師及天津地方官員親赴河口迎接。正午時分,醇親王、李蓮英一行浩浩蕩蕩抵達天津,但聽一聲「奏樂」,一群不倫不類、土洋結合的軍樂隊便吹打了起來。李鴻章急步上前,彬彬有禮地請過對安,謁過醇親王,再與李蓮英見禮言歡,殷勤道問。然後車水馬龍護送兩位欽差大臣,前往行轅下榻。

  夜幕降臨,海面異常平靜,醇親王一行登船出海,坐的是北洋艦隊最大的一艘軍艦——定遠艦。艦上最大的一間艙房,也就是定遠艦管帶,總兵銜補用副將劉步蟾的專艙,重新佈置,改為醇親王的臥室;其次一間,本是李鴻章所用,特為留給李蓮英。專門辦這趟差使的天津海關周馥,親自領著李蓮英進艙,原以為一定會得幾句誇獎,那知不然!

  「周大人」,頭戴六品花翎頂戴,穿一身灰布衣服的李蓮英問道:「莫非船上的艙房,都如此寬敞明亮,怎的這間艙與王爺的竟差不多了?」

  「總管說哪的話呀!兵船的規矩,最好的一間留給管帶,也就是王爺住的那間;再下來就數管駕所用的一間,特為留給總管您。」

  「喔,」李蓮英仿佛恍然大悟,在房裡轉了轉,問道:「原來還有這麼多規矩,那麼李中堂呢,他住哪兒?」

  周馥答道:「中堂大人是主人,用的一間比這小些。」

  「這怎麼可以呢?」李蓮英搖頭說道:「李中堂是主人,他乃高品大員,為咱大清朝馳騁疆場,名揚海內。咱家豈能與他相提並論,你替我換個地方。」

  周馥心說你還假客氣啥呢?誰不知道你的品行,因而笑著說道:「總管不必客氣,這一切全是中堂大人吩咐的。」

  「李中堂是敬其主而尊其僕!咱家豈能沒有個輕重分寸?

  周大人,如果真沒地方換,也不要緊,我看王爺艙邊的那間套房,倒挺不錯的,咱家就住那得了。」

  你道李蓮英為啥這般客氣,原來這次出京前,慈禧太后曾一再叮囑他要格外謹慎,切不可因貪圖享樂走漏了半點風聲。加上他這次是與醇親王一起來的,心裡也有點怕,唯恐一著不慎,落個安德海那樣的下場!

  再說周馥聽了李蓮英的話,直想笑掉大牙,原來那個套間是「洋茅房」,李蓮英不識白磁抽水的「洋馬桶」,竟要在那裡住下,當然他不敢明說,否則李蓮英臉上怎掛得住?只好答應找李鴻章請示一下。

  此刻李鴻章正穿一身寧綢夾襖褲,赤足坐在銅床上,讓侍從給自己洗著那雙長滿了雞眼的腳。一聽周馥的話,不由得捧腹大笑,但旋即便止住。但就這一點看,這李蓮英遠非安德海能比。越是如此,說明越有文章。想到這裡,只聽李鴻章說道:「你拿你那間艙給他,你自己找個地方擠一擠。記著,此人可不比安德海,一定要小心侍候,不得有半點差錯!」

  藍色的海洋波濤洶湧,天水相連,海風習習。第二天一早,李蓮英便忙開了,又是端水,又是送飯,有條不紊。直看得醇親王內心佩服不已,怪不得太后少不得他這麼一個人!

  一想到慈禧太后,醇親王立刻便生警覺,因而提高聲音說道:「蓮英,歇著吧!你也是李中堂的客人,不必為我費神。」

  「老佛爺交代過的,讓奴才侍候王爺。」李蓮英笑著說,「就是老佛爺不交代,奴才不也該在這侍候嗎?」

  「行了!你也是奉太后旨意出來的,何必還講這些禮數!」

  再三勸阻,李蓮英方歇手,但卻依舊守著他的規矩,悄悄肅立在門口;見到李鴻章也照樣請安,一點都沒了往日作威作富的樣子。醇親王看了,心裡直納悶,這是怎麼回事?莫非平日裡傳言有假不成?

  晚飯過後,旅順已經在望,碼頭上燈籠火把不計其數,宛若白晝一般。旅順守將、四川提督宋慶,身穿黃馬褂,頭戴雙眼花翎,率領著屬下將官,早早已在道旁跪接。如此壯觀之場面,李蓮英不由得有點飄飄然了,站在醇親王身後,儼然一副欽差大臣的樣子。可惜的是時候不早,醇親王下令一切繁文褥節,概行均免。

  終於到了檢閱海軍的日子。這一日陽光煦暖,海面上風平浪靜。一大早,醇親王便身穿黃行裝,上罩五爪金龍四團石青褂,頭戴三眼花翎寶石頂的涼帽,坐上紅色灑金的大轎,在震耳欲聾的號炮和樂聲中與李蓮英等人來到了演武台。

  演武台搭在旅順港口左面的黃金山上。黃金山三面環水,一端連著陸地,其上坦蕩如砥,演武台就搭在山前臨水之處,站在臺上,俯視那一望無盡的海面,真讓人有海闊天空,心曠神怡之感,且不說是觀看海軍操練,僅只站在臺上把酒臨風一番,便已是莫大的享受。

  海面上十多艘軍艦一字排開,有北洋海軍的定遠、鎮遠、濟遠三鐵甲船;超勇、揚威兩條快船;以及屬￿南洋水師,由福建船政局製造的開濟、南琛、南瑞等戰船。隨著李鴻章一聲令下,會操開始。

  頓時只見十幾艘軍艦戰旗飄揚,成一條線,一艘艘鳴著汽笛、劈波斬浪而來,身著灰藍色軍裝的北洋海軍官兵整齊地肅立在甲板上。當經演武台時,各艦禮炮齊鳴二十一響,向兩位欽差大臣表示敬意。如此威武壯觀之場面,李蓮英平生可還是第一次見到。看著那飛弛而去的軍艦,忍不住向李鴻章說道:「李中堂,這麼快呀!當年李太白如果是乘此疾下,該有『萬里江陵一日還』之說了!」

  「這還不快!」李鴻章無限感慨道:「英、法等國賣給咱的這些船其實都早已落伍了,如若太后還能撥些款子,重新購進更好的艦船,那比這還要快得多呢。」

  「那還了得,再快了人怎麼受的了呀?」李蓮英張著大嘴問道。

  「李總管,鳥疾飛魚遊走,都比火車、輪船還要快呢,人家西洋早就研製加速設備,讓火車、輪船越來越快,他們都能受得了,咱們難道就不行嗎?」

  「當然行,當然行!」

  接著開始操演陣法,十多條船前進後退,左右轉彎,行動如一,頗為壯觀,直看得李蓮英眼花撩亂,連聲稱好。讚賞之餘,不免困惑,忍不住又開了口:「中堂,海面如此遼闊,這麼多的船隻,是如何指揮的呀,竟能如此整齊統一?」

  「禹庭」李鴻章轉臉向北洋水師大將、天津鎮總兵丁汝昌說:「你給李總管說說。」

  「回總管的話,白天打旗聯絡,叫『旗語』,晚上則用燈號。」

  「是由誰指揮呢?」

  「由旗艦指揮,今天鎮遠艦是旗艦。」

  「那旗艦又由誰指揮呢?」李蓮英打破砂鍋問到底。

  「這……」,這可把丁汝昌給難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李鴻章見狀,忙說道:「今天自然是由王爺指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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