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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吳可讀則邁向他人生的最後終點——三義廟。

  看到吳可讀來了,可把周老道樂壞了,急忙迎入房中,吩咐沏茶。忽見吳可讀呆呆地坐在桌前,沒有一絲喜悅之情,周道長問道:「柳堂,怎麼不高興,是不是有什麼事?憋在心裡難受就說出來。唉,做官就是不如做道士好。」吳可讀於是就把自己想上疏的事說了出來。

  聞聽此言,周道長急忙勸:「柳堂,現在兩宮皇太后垂簾聽政,光緒帝在位已有些年頭了,你又何必再惹禍上身呢?」

  「正因為兩宮皇太后垂簾,我才更要上疏。身為朝廷大臣,怎能因貪圖個人富貴而置國家禮制於不顧?」

  不知不覺間夜幕降臨,周道長看看說服不了吳可讀,只得說道:「柳堂,我說服不了你,但這事你還是再仔細考慮一下,弄不好可要丟了性命呀!」

  「道兄,謝謝你的一番肺腑之言,柳堂真的是感激不盡。你先用飯吧,奔波了一天,我想早些回房歇著,明天再見。」

  晚上,在吵雜的聲音停息,人們慢慢地進入夢鄉之後,吳可讀依舊一人默默地坐在桌前。夜深了,春風帶著涼氣襲來,他無動於衷。只見他閉目良久之後,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筆,洋洋灑灑數萬言,一揮而就。隨即,又提筆在牆上題了一站絕命詩:

  回道六十八年事,往事空談愛與忠,
  坯土已成皇帝鼎,前星預祝紫微宮。
  相逢老輩寥寥甚,到處先生好好同,
  欲識孤臣戀恩所,惠陵風雨薊門東。

  好了,再沒什麼事了!只見他拿出早已備好的毒藥,慢慢地放入口中……

  第二天一早,周道長就來到吳可讀門前,連喚幾聲,卻不見任何聲響,急忙推門進去,只見吳可讀衣冠整齊地直挺挺躺在床上,安祥地睡著,臉上還掛著一絲苦澀的笑容。回首看見桌上的奏摺、牆上的詩,他才恍然大悟,原來吳主事早已抱定了死志!

  吳可讀的死訊,是在閏三月初十傳到京城的。當人們聽到這個消息時,莫不感到驚訝。以吳可讀的為人,決不會無故輕生!又聽說有遺折一件,便越發關心,不知是有冤情要訴,還是以死諫言。吏部堂官萬青藜、大學士管部的寶鋆聞訊,更為緊張。他們都知道吳可讀平日裡為人耿直不屈,深恐遺折中有什麼犯忌的話,觸怒了慈禧太后,連帶遭受處分。

  於是便圍繞著是否上奏吳可讀的遺折展開了一番爭論。

  「這吳主事平日裡耿直不屈,咱也不知他摺子裡寫些什麼,萬一觸怒了太后,誰擔待得起?我看就別上奏了。」吏部堂官萬青藜唯恐連累了自己,急忙開了口。

  寶鋆一聽,連說不可。忠臣屍諫而壅于上聞,言官如果參奏一本,他哪裡吃得消?

  萬青藜一聽,又說道:「照歷來的規矩,司員請代遞折件,要堂官『公同閱看』,如無違悖的話,方可代奏。咱是不是……」

  「大人不可」,沒等他說完,孝哲皇后的父親、時任吏部左侍郎的崇綺說話了:「司員請代遞折件,須公同閱看的成例如今用不上。公同閱看指當著這個司員的面一同看,如今吳主事已不在人世,又怎能談得上『公同』兩字?更何況這是密折,連軍機大臣都不可以擅自拆閱,我們又怎能看呢?下官認為只有原樣奏上,才是最好的辦法。」

  「如果他這個摺子裡有違悖之詞,崇大人,你我擔待得起嗎?」

  「既然不能擅自拆閱,毫不知情,又怎會連累了你我?」

  對呀,這個法子不錯。寶鋆於是說道:「我看還是照崇大人的主意,咱們原樣上奏吧。即便是太后怪罪下來,咱們也有說的。」

  一看有寶鋆作主,萬青藜方才不再堅持己見。

  慈禧太后這幾日也聽說有個官吏在三義廟自盡,正想打發李蓮英出去打聽一下,恰好寶鋆將那摺子奏了上來。大臣的摺子,慈禧太后看得多了,可像這種以死明志的摺子她倒是頭一次碰到。於是就來了興趣,想看看究竟寫些什麼。她很仔細地用象牙裁紙開拆開了封皮,取出內文鋪在桌上,又吩咐李蓮英添了一枝兒臂般粗的巨燭,以便細看這個遺折。

  打開吳可讀的遺折,縱且先看那字跡,筆力遒勁,果然是不脫名士派頭的淡墨所書,慈禧太后忍不住誇口稱道:「沒想到這吳主事居然寫得這一手好字,早知道,我一定給他個大學士的官兒。」

  「那是自然了,這吳柳堂在京城名氣還不小呢。」李蓮英不失時機地奉承道。

  誰知不看那內容還好,一看可把慈禧太后給氣壞了。只見那奏摺上寫著:

  罪臣吳可讀,跪奏為以一死泣請懿旨預定大統之歸,以畢今生忠愛事:……罪臣涕泣跪誦,反復思維,以為兩宮皇太后一誤再誤。為文宗顯皇帝之子,不為我大行皇帝立嗣。既不為我大行皇帝立嗣,則今日嗣皇帝所承大統,乃奉我兩宮皇太后之命,受之于文宗顯皇帝,非受之於我大行皇帝也。而將來大統之承,亦未奉有明文,必歸之承繼之子,即所謂懿旨內既有承繼為嗣一語,則大統之仍歸繼子,自不待言,罪臣竊以未然。……以宋初宰相趙普之賢,猶有首背杜太后之事;以前明大學士王直之為國家舊人,猶以黃紘請立景宗太子一疏出於蠻夷而不出於我輩為愧。賢者如此,遑問不肖;舊人如此,奚責新進;名位已定者如此,況在未定!不得已於一誤再誤中,而求一歸於不誤之策。惟仰祈我兩宮皇太后于行明白降一諭旨,將來大統仍歸承繼大行皇帝嗣子,嗣皇帝雖百斯男,中外及左右臣工均不得以異言進。正名定分,預絕紛紜,如此則猶是本朝祖宗來子以傳子之家法,而我大行皇帝未有子而有子,即我兩宮皇太后未有孫而有孫,異日繩繩揖揖,相引與萬代者,皆我兩宮皇太后所自出,而不可移易者也。罪臣所謂一誤再誤而終於不誤者此也。……宋臣有言:凡事言于未然,誠為太過;及其已然,則又無所及。言之何益?可使朝廷受未然之言,不可使臣等有無及之悔。今罪臣誠願異日臣言之不驗,使天下後世笑臣愚,不願異日臣言之或驗,使天下後世謂臣明,等杜牧之罪言,雖逾職分;效史之屍諫,只盡愚忠。臣尤願我兩宮皇太后、我皇上,體聖祖世宗之心,調劑寬猛,養忠厚和平之福,任用老成;毋爭外國之所獨爭,為中華留不盡;毋創祖宗之所未創,為子孫留有餘。罪臣言畢於斯,願畢於斯,命畢於斯!再罪臣曾任禦史,故敢冒死具折;又以今職不能專達,懇由臣部堂官代為上達謹奏。

  慈禧太后的臉色愈加難看了,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時隔這麼久竟然還有人敢就為同治帝立嗣事發議論,而且是在這個時候、用如此的方法。想想都怪這小李子,那個人不好薦,偏偏給我說了這麼個人,於是說道:

  「小李子,你看看這個摺子。」

  李蓮英急忙雙手接過。本來看見慈禧太后發怒,他心就七上八下的,待看了這摺子,更是嚇得六神無主。心想吳可讀呀吳可讀,你什麼時候死不好,偏偏在這個時候;為什麼又偏偏找上我李蓮英,這可讓我如何是好呀?

  「記得這個吳可讀是你讓我批准他去的,是嗎?」

  李蓮英聞聽趕緊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般地說:「太后息怒,都是奴才不好。當時他找奴才,奴才因為他在京頗有些名氣,所以就……奴才也沒想到他會這樣做,如果知道,借奴才個膽子奴才也不敢呀。」

  「你是不是又收了人家的東西?」

  「沒有,真的沒有!」

  「沒有就好,如果讓我知道你收了人家的東西,我可輕饒不了你。不好好做事,就知道給我惹麻煩!」

  「是,是。」李蓮英急忙說道。

  「你說我該怎麼處理這件事呢?」

  「奴才不知道。」

  「我想給他來個誅連九族,看以後誰還敢再給我提起這事。」慈禧太后惡狠狠地說。

  誅連九族,這可萬萬使不得,李蓮英聽了可急了,他倒不是關心吳可讀全家老小,而是怕事情搞大了把自己給露出來。心想萬一那吳可讀的家屬再上個什麼摺子,說出我收了他們的東西,那豈不糟了?於是急忙說:

  「太后息怒,這事您老再考慮考慮,奴才覺著……覺著這樣對您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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