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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這一下,吳可讀的名聲不僅動天地,而且「泣鬼神」。士人對他捨命進言的氣概,無不欽佩萬分。一位文人叫吳泰史的還專門作了一首五言排律(贈柳堂二十韻),稱其為「乾坤雙眼淚,鐵石一儒冠。」

  同治皇帝死後,慈禧太后為了收買人心,寬免了因進言而獲罪的官員,吳可讀因此得以重返京師,授官為吏部稽勳司主事。然而他的忠君之心,並未因差點被同治帝殺頭而改變,反而對慈禧太后的專橫不滿,更為眾多大臣竟無一人站出來替同治帝說一句公道話而氣憤。因此決定為絕嗣的同治帝抗爭一番。

  恰在這時,內閣學士廣安也因不滿慈禧太后的專橫而上了份奏摺,認為「對於立嗣這樣的重大問題,臣下不應當緘默不語」。他在奏摺中借古喻今,以宋代趙普不遵守宋太祖遺詔,擅立太宗的教訓為例,說「立嗣大計,雖然決定於片刻之間,但尤應重視其百代之後。」為了防止趙普那樣的人擅自廢立,請求兩宮皇太后立下「丹書鐵券」,以保證嗣皇帝生了皇子後繼承同治帝。慈禧太后看了,不禁大發雷霆,立即傳旨對廣安加以申飭。

  廣安上奏遭申飭時,吳可讀正臥病在床。這日裡,聞聽此訊,吳可讀不由得悲憤萬分,立即下床取出筆墨,奮筆疾書,想再次上奏慈禧太后,以討個公道。剛寫完放下筆,吳夫人端著藥走了進來。看見丈夫又在那裡寫奏摺,關心地說道:「老爺,您身體不好,不是讓您別下床嗎,怎麼又寫起來了。」

  吳可讀看看妻子,激動地說:「不寫我心裡難受啊!沒想到我大清王朝如今竟為一女流之輩所左右。」

  聞聽此言,吳夫人趕緊上前,拿起那摺子細細看了起來。

  她的手發抖了,連忙說:「老爺,這不可以呀!」

  吳可讀知道妻子是個識大體的人,但不明白這時候她為什麼攔阻自己,遂說道:「夫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爺,做臣子的應該盡心於國家政事,這道理我懂。可廣大人剛剛上書遭飭,太后正在氣頭上,你再上道摺子,恐怕會……」

  「誰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可我豈能為了保住自己這條老命而置國事於不顧?這樣,我死後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下的先帝?」

  「老爺,您誤會我的意思了。」吳夫人一聽丈夫的話,急忙說,「你的意思是……」

  「老爺,言貴乎有用。你剛剛獲赦,就冒味說出這話,必有人誤解你的本心,說的話再有道理,又有誰會採納呢?而且這時候情形紛亂,流言甚多;你所引用的諸事,也不盡確實。所以我想您不如看看再說,只要此心不改,以後總有諫言的機會,您說呢?」

  吳可讀聽罷,細細思量起來。是呀,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六品主事,人微言輕。更何況慈禧太后現在正在氣頭上,即便進言她也肯定聽不進去,與其這樣白白送死,倒真不如等等,總要死有所值呀,於是便打消了原議。

  時間一年一年的流逝,但吳可讀那顆耿耿寸心,卻始終未改。機會終於來了,光緒五年三月二十六日,是同治皇帝、孝哲皇后的大葬日,吳可讀決定利用這個機會,拚著自己六十八歲的老命向慈禧太后作最後的抗議,也許這樣能多少喚起人們的良知。

  機會來了,可怎麼把握住呢?自己一個小小的六品主事,哪裡有資格參加如此隆重的典禮,這可把吳可讀給難住了。看著丈夫著急的神色,吳夫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急忙問:「老爺,是不是有什麼難事?說出來,興許我可以幫幫你。」於是吳可讀便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看著丈夫那堅定的面容,吳夫人知道說什麼也不頂用了,沒有什麼可以改變丈夫的決心,遂關心地說:

  「老爺,您要去我不敢攔阻,但……但求您說話一定要謹慎呀。」

  「這我曉得,你不要擔心,不會有什麼事的。只是我官低位卑,怎麼去呢?」

  吳夫人想了許久,終於想到了一個人可以幫忙,便急忙說:「老爺,我看你不如找找李蓮英,他現在是慈禧太后跟前的紅人,再說當年他兄弟那件案子不是你辦的,我想他……」

  「當年那件案子罪不在他弟,我秉公辦理,並沒有徇私,他怎會記得?更何況他那種阿諛奉承之輩,人見人惡,我豈能去求他?」

  「老爺,俗話說:大禮不辭小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您去找他,是為了國家的事,又不是為了咱個人,這又有什麼呢?」

  聽了夫人的話,吳可讀想想。唉,只能這樣啦,沒想到自己一生耿直,到頭來卻要去求一個阿諛奉迎之流。可送些什麼呢?這種人連大臣叩見太后都要索賄,我空手去他能答應?自己每月就那麼點俸祿,有什麼可送的。吳夫人一眼就看出了丈夫心中的難處,急忙說:「我看,你……你就把家裡那尊金佛像拿去吧,平常東西這種人還看不上呢。」

  「可這是岳父大人留給你的遺物呀,我怎能……」

  「老爺,你就拿去吧,咱夫妻間還分什麼你我?只要你事能辦成,我就心滿意足了。」

  吳可讀深情地看了妻子一眼,轉身出了家門。

  李蓮英一看吳可讀來找他,笑著說:「吳大人,當年那事幸虧您幫忙,我正想這兩天抽空上門答謝呢,怎的你就來了。」

  看見李蓮英那張臉,吳可讀就覺得噁心,遂嚴肅答道:

  「那件事下官只是秉公辦理,不敢勞總管您的大駕。」

  「哪裡,哪裡,應該謝的!對了,吳大人這次找咱家有什麼事嗎?」

  「過幾天就是先帝的大葬典禮,下官想去趟,不知總管能不能給太后說說。」說完,吳可讀晃了晃手裡的東西。

  「這點小事,你說聲不就行了,還帶東西做甚,這不讓咱家難堪嗎?」李蓮英嘴裡一邊說著,手卻伸出去接過了那東西。

  李蓮英一句話,慈禧太后就恩准了。這一日,該是出發的時候了,吳夫人一大早便起來為丈夫準備行李。看著妻子忙前忙後,吳可讀內心一陣酸楚,他真想說聲:夫人,你歇著吧,這些都用不上了!可又不能,他又怎忍心愛妻過早的承擔那份痛苦呢!吳夫人準備好東西,又憂心忡忡地看著丈夫,說道:「老爺,出門在外,多注意身體,你大病初愈,給太后進言時,可一定要謹慎些,別象平時那樣直來直去,記著早去早回。」

  「夫人,你也多保重。惠陵行完禮,我預備順道去趟薊州的盤山,可能要比別人晚十天半月才能回京,你不必擔憂。」

  說完,吳可讀的眼眶禁不住濕了,趕緊轉身出了家門。望著遠處依依惜別的妻子,望著那漸漸消失在視野之外的北京城,他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他再也回不了那個溫馨祥和的家了,再也不能與愛妻共享天倫之樂了。

  「柳堂,都老夫老妻了,離家個把月,怎的流起眼淚來了。」

  好心的同僚忍不住說。

  吳可讀急忙用手擦擦眼睛,說:「沒有的事,剛才沙子吹進了眼睛,所以……」

  「柳堂,咱們共事這麼多年了,有什麼事就說出來,也許我們可以幫你一把。」

  「真的沒什麼,謝謝眾位大人了。」吳可讀心想你們又怎麼幫我呢。

  一到那兒,吳可讀就在薊州以東三十裡路、馬伸橋地方的三義廟住了下來。這三義廟奉祀的是劉備、張飛、關羽,與佛菩無關。廟裡住的全是些道士,住持周道長原本就和他相識,見他來了,自是一番熱情招待。二人約定大葬典禮完後,再在三義廟見面。

  閏三月初五,恭奉梓宮安葬惠陵的工作終於結束了。兩宮太后、皇帝、隨尾的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都已陸續返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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