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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小傢伙,看不大出,你人小心可不小啊!想啥好事了,嗯!」

  小靈傑不由自主地又豎起了小雞兒,這倒給小刀劉創造了機會,他三下五除二用一根繩子把小傢伙的小雞雞緊緊綁住,勒得小靈傑直抽涼氣,小靈傑明白,痛苦從這時就要開始了,因為他的小雞兒已被扯得繃直,那根繩子另一頭綁在窗櫺上,他告訴自己,這只是開始。

  自從喝了臭大麻水以後,小靈傑一直就集中不了注意力,思緒像脫韁的野馬,忽東忽西,一霎那間他想到了很多,但很多都是淺「想」輒止,因為他很快又想到了別處。他覺得腦子暈暈乎乎,肉皮發脹發麻發酸發緊,好像身上任何部位的肉都在顫動。他想起了很小時候玩蛇時,把老爹旱煙袋裡的煙油挖出來,塞到蛇的嘴裡,不一會兒就見蛇像發擺子一樣顫動起來,又像春風吹拂下起伏不停的麥浪。他那會兒沒想過考慮蛇的感受,只是在旁邊拍著手跳著蹦著為自己的聰明感到高興,如今他就像蛇吃了煙油一樣,那條蛇如果在天有靈,一定也會拍著手蹦著叫著高興。因為它看到了自己的仇人受到了懲罰,落了個和它一樣的下場。

  小靈傑又想起了小時候跟著老爹去看屠宰場宰羊的事兒。羊一到屠宰場外就會聞到血腥味,這種動物很有靈氣,預感到不妙,你打它也決不會再向前半步,你必須把繩子另拴一根在羊頭上,一個人在前邊拉,一個人在後邊推,用力才能拉起去,像在地上拖一隻大木箱,因為羊墜著肚子不走,你就又拉又推把它拖進去也是蹭著地皮拖過去的。小靈傑不曉得羊進屠宰場是啥味兒,肯定它是不願死。但是自己可是主動願意受閹的,怎麼會忽然想到進屠宰場的羊,為什麼?僅僅是境遇相同嗎?

  「……」

  小靈傑乍一抬頭,看見那把原先懸在梁上的刀正在緩緩下滑,部位正對著他的襠部。小靈傑忽然在心裡升起一陣難言的悲哀,他也不曉得是為啥,但是他敢肯定不是恐懼,他半分恐懼也沒有。他又看了小刀劉本來如鷹隼一般的眼睛,此刻卻如幻似夢,似乎是兩汪水銀,像一個人,像一個人!小靈傑驟然如中雷擊,他覺得自己徹頭徹尾錯了,自己是個大笨蛋,錯得蠢笨到了極處,他看見小刀劉的嘴在蠕動,他聽不見他說的啥。他只是在心裡流著血淚臭駡自己,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可惜後悔也晚了,那把刀已在他的視線中一部分一部分地逐漸消失,此刻已只剩一個刀柄,他的心理防線於瞬間崩潰。

  他沒有聽到小刀劉的問話,小刀劉是在例行公事,他問的是「你後悔不後悔」,一般是要連問三聲,如果要求淨身的不表示後悔的意思,那他就要動手;如果淨身的說一聲後悔,那還不晚,他可以立刻把人從木板上解下來,讓他回家。他連問了兩聲小靈傑沒有回答,他看到小傢伙的眼神裡有一種熾烈的渴望的光澤。小刀劉已被小靈傑以前表現出的大無畏英雄氣概完全折服,他理解成了小傢伙不屑於回答此問題,問到第三聲時,小靈傑突然石破天驚地叫出了一個字:

  「不——不!」

  聲音拖的很長,但沒有半點拉遝或者氣竭的徵兆,那個「不」字自始至終都像是一個被無限拉長的果斷音符。小刀劉再不手軟,在那個家丁把熟雞蛋塞入小靈傑口中、小靈傑小腹外挺的一瞬間,從袖裡掣出一把利刃,刀光一閃,隨後左手用力在球囊上一擠,兩個血肉模糊的睾丸骨碌碌掉到了地上,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總共還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因為小靈傑那時間眨了一下眼,他眼睛閉上的一瞬,同時他覺得挺起的小腹一涼,睜開眼時,小刀劉在他閉眼時俯下的身子已回到原來直立的樣子,放在胸前的左手上滿是鮮血。

  也許連小靈傑也說不清他那個中氣十足的「不」字到底代表著一種咋樣的感情,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絕對不是回答小刀劉的回話,如果他能聽見小刀劉問他的話,他今生的路絕對不會走向一代權監。但是,歷史鐵證如山,不容許有半點假設,他當時確確實實沒有聽見。

  小刀劉重新站起時小靈傑猛然發現自己中了圈套,因為他在下身一涼之後不由自主地挺起了上半身,他當時感覺不出下身和肩窩的痛疼,他挺起腦袋僅僅是生理上所說的條件反射。他看到繩子拴著的那柄刀依舊寒光閃閃地在他襠部上方懸著,一動不動,似乎在嘲笑他的愚笨無能。小靈傑目光遊移,又看到小刀劉右手裡緊緊攥著一柄和繩子上那柄一模一樣的刀,差別只是手裡的那柄刀還在往下滴血,一綹血絲蚯蚓一般附著扭曲在垂著的刀身上,一直延伸到刀尖,那是他的血。

  小靈傑胸口猛中雷擊,視野的下限,掃中自己的下身,模模糊糊映出一片血紅的顏色,他被騙了,他感到大腿內側潮乎乎、熱乎乎的,是他的血。他不相信,因為他沒有做所謂的拼死掙扎,他只是被熟雞蛋憋得眼睛突出,毛孔乍開時用力挺了一下小腹。他清清楚楚記得下身僅僅一涼!難道就這麼快,難道他就真的已無法反悔,為啥他感不到疼痛呢?他的目光仍遊移不定地轉悠,他看到了那個家丁,家丁剛好直起身,手裡捏著兩個血肉模糊的小圓球,那是我的……,小靈傑的身體不自覺一顫,一陣冰涼的感覺一下子撲入他的心臟,他沒反應出冰涼有多可怕,疼痛!那能叫痛疼嗎?一種可怕的感覺像轟雷一般截入他的左右太陽穴,渾身上下一瞬間像被萬支鋼針紮得透了氣。那絕對不叫疼痛,該叫啥呢?他沒有想出來……

  小刀劉看見小靈傑蛇一般在木板上扭動了兩下身子,套鎖已深深勒入他的腳踝、大腿和手腕,他頭上血脈賁張,青筋暴起,嘴張了一下,上牙咬住了下嘴唇、小刀劉急忙湊到他頭旁邊。小靈傑已暈了過去,頭上滿是冷汗,嘴再張開,下嘴唇上鮮血隨之沁出,成一道血紅的彎月形。

  小靈傑先是覺得眼前金星亂冒,他想追逐那些閃閃的金星。他跳起來,他跳起來了,覺得身子輕飄飄的沒一點借力處,他把頭一點一點往上聳,聳一下鬥就高一些,金星漸漸彙聚成一個閃閃發光的金球,有人頭那麼大。他想抱住那個金球,他拼盡全力往上一聳肩膀,他的腦袋一下子飛了出去,離金球越來越近,觸手可及了,伸手,手呢?他低頭一看,身子沒了,往下看,身子正在原地團團亂轉著手舞足蹈,他看到自己沒了腦袋的脖頸上斷口十分平滑,像用鋸鋸斷的老樹,還有一圈一圈類似年輪的東西。他不感到害怕、疼痛和恐懼,只覺得十分好玩,他看著自己的身子張牙舞爪地一蹦一蹦他甚至想哈哈大笑,他沒有笑出聲,「轟」一聲大響,像爆竹在耳邊炸響,壞了!他忘了他的腦袋還在像炮彈一樣飛向那個金球,他的腦袋似乎被撞凹下去一塊,他一陣發暈,像是突然回到了老家子牙河灘邊的老柳樹下懶洋洋地曬太陽。

  太陽咋沒出來,四周怎麼這麼黑暗,黑暗中他覺出有四堵牆從四個方向以排山倒海之勢向他壓過來,還像移動門軸一樣「吱吱」響著。他還是沒有身子,他的腦袋被牆牢牢卡在中間,牆還在向中間擠壓,他的頭被壓得越來越小,壓成了圓柱形的肉餅,像一支爆竹。爆竹有撚,在他的頭髮上,不,是他的頭髮被擠成了炮撚,炮撚著了,「嘩嘩啦啦」地響,他嚇壞了,他想哭,他想哭出淚來把燃著的炮撚澆滅。他哭不出來,他的腦袋炸開了,片片粉碎,他的眼睛和耳朵被巨大的氣浪拋到半空。他聽到爆竹爆炸時的驚天動地的響聲,他看到自己的腦漿花花綠綠地雨一般撒向大地,我死了,他終於發現了這個可怕的現實,他歇斯底里地發出一聲大喊,他不知道這一聲大喊是怎麼出口的,因為他的嘴也已碎成肉漿和血沫,但他的耳朵還完整,他聽到了自己的叫聲。……

  大叫聲中他醒了過來,下身像火鉗子挾著一樣疼痛,疼痛是具體的,從下身在他醒來之後漸漸向上爬行,彎彎曲曲地爬、由下身到小腹,由小腹折向肋部,到脖頸,到太陽穴,到頭髮梢。他在疼痛襲到頭頂時,覺得頭髮根全濕了,頭髮梢豎在一汪汗裡,像于牙河發水時頑強探出河心的柳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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