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蓮英 | 上頁 下頁
一一七


  「刷茬」的苦不下於第一次挨割。如果割得太深,將來傷口長好後,會往裡塌陷,形成一個坑,解手時候極不方便,因為尿出來是扇面狀。十個太監裡面有九個尿襠,就是閹割後留下的後遺症。

  這些東西是小靈傑在袁郎中那裡不曾聽到的。他再回想一下袁郎中的話,覺得如果自己憑著這些理論再苦練上許多年,十數年後京城不難出現畢、劉、李三家淨身師之足鼎立、共分閹界天下的局面。然而這不可能,他現在是放在砧板上的魚,只有等著挨宰的份兒,雖然是他心甘情願,可是稍往深裡一想仍然不那麼是味兒。

  那鍋熱水足足滾了一個時辰才算成,因為小刀劉說雞蛋煮得越老就越好,就越韌。小刀劉把大鍋裡的水舀出了一大碗,放在鍋臺上晾著,然後又把豬苦膽和熟雞蛋撈出來,剩下的水全都倒入大木盆,讓小靈傑脫了衣裳,俟水稍涼,跳進去將下身好好洗了一遍,這是為了消毒,因為創口最怕感染,很多人淨身以後不久死去就是因為傷口感染。

  洗完澡後,小刀劉瞬間變得莊重而且嚴肅,引著小靈傑沿甬路走到那間小屋子前邊,小刀劉打開門,一下子沒入黑暗,小靈傑隨後跟入,豈知裡面的地比外邊要低出許多,小傢伙猝不及防,摔了個大馬趴,一下子撲到地上。小房裡極其乾燥,地上很鬆軟,好像是墊有沙土,但是有一股血腥味,不是新鮮的血腥,而是一次又一次地在這裡閹人流血後,雖然擦拭得乾乾淨淨,但是仍然不能洗去的那種滲透到屋子的每一塊地方、和空氣同生共死的血腥。小靈傑以前聞到過這種味,是在屠宰場,每年春節時候都殺豬宰羊的地方。

  小刀劉關上門後點著了一盞油燈,油燈在牆上的壁洞裡,黯淡的燈光之下,小靈傑將屋裡打探了幾眼。從地上爬起來以後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靠裡牆根的一個由破磚碎坯壘起來的床一樣大小的檯子。小靈傑又產生了第一次見到李老公時那種久違的感覺,鬼使神差他一下子認為這地方他很熟悉,他甚至搞不清楚是自己先想到屋裡有這麼樣一個檯子,爾後看到真有,還是先看到後才想起以前自己夢裡依稀見過這玩意兒。檯子是長方形的,壘了有五六磚那麼高,下面是土坯,上半截直到炕面都是青磚整整齊齊碼成的,磚雖然破但碼得卻很有規則,小刀劉告訴他淨身之後這個就是他的鋪位。用磚鋪面是因為一個月來的大小便,經常會灑到炕上,要用泥坯,怕早成了泥漿。出於對自己住處的關心,小靈傑走過去仔細看了一下。檯子上很乾燥,也並沒有太大的騷臭味。他再往小屋裡其他地方巡視一下,也看不到半點肮髒和血污的底跡,如果不是鬼火一樣的煤油燈烘托出的陰森氣氛,這間小房子應該是個理想的居屋。

  小靈傑進來時沒有穿褲子,小刀劉告訴他應該先把身體晾乾,而且還得先適應一下氣候條件,反正這裡也沒有其他人。小靈傑一想也是,於是便光著屁服跑了進來。

  土炕上面有一個牆洞,煤油燈就放在那裡,火苗仍舊很小,小靈傑看著屋裡的東西都迷迷糊糊的,他懷疑是自己三天沒吃飯的緣故。從拜師回去之後小靈傑便被剝奪了吃飯權,因為淨身師要防止你在淨身時嚇得屁滾尿流,而且就是剛淨過身之後拉屎撒尿也不太方便。據說人最多只能餓七天,不過得不停喝水,小靈傑這三天連水都幾乎沒喝,早已就覺得又渴又餓,進屋後摔了一跤再爬起來頭暈眼花得更是厲害。為了能把屋裡看的清楚一些,小傢伙跪到炕面上把燈蕊往上挑了一下。

  煤花「劈劈啪啪」一陣響,屋裡驟然明亮了許多。小靈傑偶一抬頭竟發現房梁上吊著一個軲輾,軲輾上有一根大拇指粗細的繩子,繩子一端系在背後的窗櫺上,另一端綁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匕首此刻就一動不動地卡在軲輾這頭,小靈傑懷疑那把刀子就是淨身時用的,但是他又想不通要把刀子掛那麼高幹什麼,是不是屬￿淨身這個行業的一種習俗,或是有別的目的。

  小靈傑眼瞅著那把刀子發了呆。一刹那間他想到這把刀已喝了不少人血,有許多不是老公的就因為它的出現而魂飛膽喪,之後就成了老公,現在輪到他了,那把懸在房梁上的刀很快就要喝他的血了,那把刀喝著他的血時會是怎麼樣的滋味?他被那把刀喝著血時會是啥滋味?這一切很快就會變成現實,小窗口還在向裡灑著淡黃的光景,等到窗子外邊的天空和小屋裡一般黑暗時,他就已經成了老公。到那時現在的一切揣測都會一一得到校正和驗實。小靈傑企盼那個時刻的到來,離天黑不到兩個時辰了。這兩個時辰在別人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一不小心就會讓他從指頭縫裡悄悄溜過去,可是這兩個時辰對於小靈傑,可是舉足輕重的,他以後的所有人生之路都得在這兩個時辰之內獲得必須的通行證。這兩個時辰是從肉體的恬淡轉向痛苦,但是某種意義上也意味著從精神的空虛轉為充實……

  小刀劉走了進來,手裡端著那碗涼透了的臭大麻水,衣裳換成了十三排十字排扣的緊身衣,襯得人利落了許多。他身後跟進來了一個家丁。家丁用一手托著扛在肩上的一塊窄木板,另一隻手晃晃悠悠地提著一隻小桶,桶裡向外濺著涼水,裡面放的是那兩個豬苦膽和兩個剝去殼的熟雞蛋。

  小刀劉的脅下還夾了一張大紙,顯然是用來糊窗戶的。小靈傑注意到了家丁肩上扛著的木板,那塊板很窄,僅夠一個人躺著,也不太長,像小靈傑這樣的個子躺上邊就不會空多長天地。那塊板正中間有個洞,小靈傑看見木板背面洞的那塊翹起和洞口形狀大小完全一樣的小木片,顯然那地兒是可關可開的活板,為了方便人躺上去後解大小便。木板上、中、下都有形同於鐐銬的那種套鎖,不用問是為了捆綁淨身人的手腳和大腿,以免他亂動影響手術的正常進行或者手術後的傷口恢復。

  小刀劉發覺燈光明亮了不少,於是又過去把燈芯拔得小了些,小靈傑迷惑不解地看他,小刀劉抓了大紙,一邊用漿糊往窗上粘一面苦笑著說:

  「你就是再膽大,再杠子氣,也不能把啥看個明明白清清楚楚啊!」

  小靈傑倏然醒悟,燈光弄暗原來也是淨身師的一個手段,燈光太明你就會不自覺地看清手術的所有過程,看得太清你會更加深刻地體味到一步步陷入痛苦、接近死亡的滋味,你今生今世也不可能忘掉,那是一個恥辱的印記,也是一個無法甩脫的沉重的思想包袱精神負擔,你會為抹平由他造成的精神傷痕付出預想不到的代價,因此有些東西還是不知道的好。

  小刀劉把窗紙糊上後屋裡更暗,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根大麥杆粗細的軟管,摸上去濕漉漉的,還很柔軟。小刀劉說這個是為了手術後疏通尿道,要不尿道長死後即使傷口不發炎也會被活活脹死。

  家丁早已把芝麻殼灰灑在炕面上一些,然後把木板用磚支在炕面上,離炕面有四五寸高的樣子,又在木板上撒了些灰。豬苦膽也被劈成了展翅蝴蝶似的兩半,和熟雞蛋、軟管一塊放在木板旁邊的炕面上,一切準備就緒,家丁回頭輕輕地叫了一聲:

  「師傅,都準備好了。」

  小刀劉用眼睛示意,小靈傑明白他的意思,跑過去把一大碗臭大麻水捏住鼻子灌得一乾二淨,灌得他小腹發脹,然後雄糾糾氣昂昂地躺到木板上,睜大兩眼說:

  「綁吧!」

  小刀劉的動作很輕,帶有幾分燒香拜佛式的虔誠。套鎖分別鎖住了小靈傑的兩隻手腕、大腿根部和兩隻腳踝,他試著掙了掙。全身能動彈的部分就只有那顆頭顱,可以抬起一點,但那樣的話胳膊和肩窩連結處便鑽心地疼。小靈傑不期然想起了鬼地探險時那個被脫光衣裳綁在床上充做誘餌的女人,那個白白的象一條魚一樣的女人,小靈傑暗暗好笑那時候咋會能想到現如今他竟然也被赤條條綁在床上,像那個女人,像個「大」字。他那時怎麼會想到如今他會不顧一切地想去當老公。他又想起自己的下身當時燥熱,小雞雞豎得硬梆梆的,憋悶得全身酸軟的感受,他又想起了女人高聳的奶子和碩大的屁股還有被滿頭烏絲遮住的半拉淚臉還有他最後一眼看到的那一聲歇斯底里的壓抑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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