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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有兩天生意特別的好,把胡胡李他們爺兒倆累得夠嗆,因為大傢伙都曉得這兩個手藝人會拉胡琴,每天不拉一段助興胡胡李便覺得對不起前來捧場的老少爺們。所以再忙也沒把拉胡琴忘掉,如是一耽誤,活沒做完,來補鞋的都是那一片的住戶,曉得胡胡李父子是實在人,便讓他們把活帶回家做,到第二天早上送來就得。當晚回家,胡胡李點著油燈把活做完,天已交了三更,躺下來衣裳也沒脫便摟頭大睡。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日頭已上三竿,時候顯然是耽誤了。坐起來吃了些熱飯,曹氏告訴丈夫說早上李鐵帆隔著門縫叫他,要他今兒在家歇一天,明兒個再出攤,免得出了啥事。曹氏說李鐵帆的聲音聽起來很驚惶,她懷疑他得了啥不好的確信兒,才特意過來警告一下。因為這個,所以早上才沒有叫他起早。

  胡胡李對此嗤之以鼻,慌忙洗了把臉,收拾收拾挑子便和小靈傑出去了。說是人言而應當有信,就是天王老子今兒個出巡清街,他也得把做好的活送去,否則以後還咋立足,咋讓人相信,曹氏攔不住他,爺子倆一徑去了。胡胡李邊走邊想,那裡來這麼多亂糟糟的臭規矩,我在這兒轉了這麼多天要出事早改出事了,李鐵帆分明是眼紅我錢撈得多,唉!你說這人看著再憨厚的,肚裡都會打小九九。要說銀錢這東西也真是有魔力,你兜裡揣些黃白之物出去說話腰就是直,語氣就是粗,話說出來就是理直氣壯。有錢真是能讓鬼推磨呀!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這話一點也不假,回想當初一家人在大街上狼奔豕突無地自容的時候,胡胡李禁不住會意地笑了。至今他還能想起老太太推開院門探出腦袋那一刻他心裡的巨大震顫。到目前為止他認為老太太無疑是他的救命思人,他準備等這兩天忙完後便收攤歇兩天,置辦些禮物到老太太那兒去坐坐。

  到支攤地兒時已經快到晌午頭了,日頭稍微有點向東偏,街上熙來攘往,好不熱鬧,胡胡李讓小靈傑拿著做好的活挨家問著給他們送過去,表示一下歉意。他自己則放下挑子,坐在馬紮上開始悠哉悠哉地拉胡琴。

  胡胡李拉了會兒胡琴開始感到奇怪,往日聽到胡琴聲便三三兩兩地聚過來的老頭老太太今兒一個也沒見影。有的過路的熟面孔也是行色匆匆,連個招呼也不打,神情大異往日。

  胡胡李坐了一會兒越想越不對勁。起身到身後的一個雜貨店裡找老闆拉呱,老闆一見他進來,很是局促不安,急匆匆從店裡出來站到門口往左右望了一下,慌裡慌張地對他說:

  「夥計,您還是趕快走吧!今兒怕是要出事,補鞋的頭今兒早上在這轉悠過,還向路人打聽這兩天是不是有個面生的補鞋匠在這兒支攤。」

  胡胡李這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心裡像揣了個小兔子怦怦地跳,謝過老闆轉身出門就準備收拾攤子走人,已經晚了,遠遠地有一陣狂笑傳來,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接下來說:

  「哪兒來的野種,掛著個雞巴胡琴,到大爺我的地頭上打抽豐。」

  胡胡李被這個聲音一下震懾住了,像誰兜頭澆了他一盆涼水——全身涼透,牙關格格地打顫,雙腳釘在地上想走都走不動。機械地轉回頭,只見一個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頭纏發辯身穿坎肩正在往這邊走,大漢的嘴唇都快裂到了耳朵上,露出滿口黃澄澄的牙齒,眼睛笑得擠到了一塊,滿臉的棱子肉突突地顫。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胡胡李天生就不是膽小怕事的人,大風大浪裡也闖過不少回的。稍稍鎮靜了一下,目視著那個彪形大漢說:

  「這位爺,咱們都是受苦受累的,講話乾淨些,誰也沒招你惹你!」

  「嘿嘿!你倒教訓起我了,到別人的地頭上撒野,話還說的這麼紮人,哥們兒,我這輩子見的人裡邊,你還是第一位,佩服佩服。」

  彪形大漢把胡胡李上上下下一陣打量,打量著打量著又忍俊不禁一陣狂笑,話頭一轉:

  「好小子,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敢到我這一畝三分地上豎杆子踹場子的,應該都有兩下子,我龍四今兒個倒要見識見識閣下的真章,稱一稱你的斤兩。」

  胡胡李此刻已完全鎮靜,面含微笑地看著大漢在他面前搖頭擺尾,轉來轉去,始終氣定神閑地一動不動,待大漢把話說完,他才一抱拳,此刻四周已圍上不少看熱鬧的,他沖大傢伙兒作了個羅圈揖,笑著對大漢說:

  「豈敢豈敢,我胡胡李一介草民,迫于生計走到貴地,人窮志短,尚未拜會各位龍頭大爺,初來乍到,許多事路又不明了,不到之處還望這位爺台多多原諒,山不轉水轉,這個……」

  胡胡李話還沒說完,就被彪形大漢截斷了。這個龍四是這一片手藝人裡的幫頭,仗著有幾分蠻力,地方上又有幾個青皮混混給他充作打手。所以便和其他混混劃了地盤,這一片地皮歸他管,手藝人到月底都得給他口貢,這一回是又到月底了,他在賭場裡輸了銀子,一大早跑來找手藝人催錢,哪知大傢伙兒都苦著臉說好長時間沒話,房租都幾乎交不上,求他開恩放一馬。這小子出來一打聽,方知有個外鄉人支了攤子頂了他的買賣,這位當時便揚言要給這個膽大包天的外鄉人個臉色瞧瞧,好在龍四還是混過江湖的,曉得些行走江湖的規矩,因此先上來摸一下胡胡李的底。胡胡李一說各路神仙他還都沒會過,龍四立刻就無所顧忌了,他總以為胡胡李敢公開叫板,在這兒該有個後臺靠山撐腰才對,既然沒有,他龍四還何所畏懼,所以不待胡胡李把場面話交待完畢,便用一個「慢」字一下給他打斷:

  「哥們兒,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一個人就出來闖碼頭,混世界,哼哼,真讓我龍某人打心眼裡佩服。」

  龍四說著說著忽然從胡胡李的筐籮裡拿過一隻穿縫用的大針,在胡胡李跟前晃了晃:

  「哥們兒,雖然沒下海捉蛟,上山縛虎,總得有捉蛟伏虎的本事,我龍四公兒就先給你留點面子,考較一下你的基本功,我問你,這是啥玩意?」

  胡胡李看著那只明晃晃的大針發了呆,這還用問嗎?這是穿縫的大針。可是胡胡李明白,這根大針肯定不是這麼叫的,各行各業都有行話,這點他懂,但他不懂補鞋的行話,不叫針叫個啥?猶豫了老半天,龍四臉上的陰笑更加駭人,一個勁的地問,胡胡李百計無所出,情急之下一閉眼一橫心硬起頭皮說:

  「這不是穿縫用的大針嗎?」

  四周轟堂大笑,龍四更是笑著前俯後仰,眼淚都出來了,笑完後龍四拿著那根大針繞場行走一圈,一揚手把針插到地面上,裝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兒對圍著的人說:

  「笑啥?有啥好笑的,這個哥們兒說的不對嗎?這不是穿縫的大針是啥?誰敢說不是我龍四把他的腦袋扭下來給這哥們兒做夜壺。」

  說完話龍四又忍俊不禁一陣一笑,然後從筐籮裡拿出一隻鞋刷子,還沒問出來,胡胡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答案告訴他了:

  「是鞋刷子!」

  四周人又是哄堂大笑,胡胡李聽見裡面夾雜著幾聲火災樂禍的吼叫「趕走這個野種。」胡胡李的頭腦轟一聲響,心說這番栽到家了,悔不該當初視李鐵帆的話如耳旁風,一意孤行,竟導致今日之厄。

  彪形大漢在他手下嘍囉的一片呼聲中更是長了精神,威風凜凜地走上前去,也不答話,胳膊一長,吐氣開聲,「嘿」的一拳把胡胡李打了個仰面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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